青城山麓,一处隐匿于苍翠林海间的别院,此刻却被一种比山雾更浓重的阴郁所笼罩。
三日前,当“李婉通敌”的流言如毒藤般攀上成都坊墙时,李承渊便知,唯有尽快召开盟议,方能稳住军心。
他遣出七路信使,皆由死士伪装成贩盐商贾,穿越魏军哨卡;更有两人途中遭截杀,首级悬于绵竹城门……直至昨夜,最后一郡使者方抵山门。
今晨聚议,已是极限。
院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十二张紧绷的面孔,他们是李承渊费尽心力联络的十二郡代表,是白水盟最后的基石。
李承渊端坐主位,手中那十二封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密信整齐地码放在案前。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光影斑驳,仿佛裂痕爬过青铜面具。
檀香在铜炉中缓缓燃尽,一缕青烟扭曲上升,忽而断裂,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窗外,夜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刃在磨砺。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陈说秋祭起事的方略,一声重重的拍案声却如惊雷般炸响。
“承渊!”一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霍然起身,正是盟中元老,亦是李承渊的叔师赵岐。
他双目如电,直刺李承渊:“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你妹妹李婉通敌之事,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在李承渊和赵岐之间游移,怀疑与审视的氛围瞬间凝固了空气。
有人指甲无意识刮擦着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有人喉结滚动,吞咽着干涩的恐惧。
李承渊的心猛地一沉,面上血色褪尽,指尖触到案角冰凉的玉镇纸,寒意顺着指腹窜上脊背。
他没有辩解,而是缓缓离席,走到堂中,对着赵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若闷鼓。
额前皮肤与石面碰撞,传来一阵钝痛,血腥味在鼻腔里悄然弥漫。
“弟子失察,家门不幸,累及大义。弟子……愿受盟中家法!”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沉痛,仿佛万般罪责尽揽己身。
赵岐却不为所动,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家法?你父亲当年触怒先帝刘禅,病死狱中,李氏门楣早已蒙尘,还谈什么门规!李承渊,今日你若想我等继续奉你为主,追随你举事,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杀妹明志!”
“杀了她,用你妹妹的血,来洗刷白水盟的耻辱,证明你的忠心!”赵岐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如同钢针扎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这……”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毕竟李婉是李承渊唯一的亲人,逼人手刃至亲,未免太过惨烈。
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竟有数人闻言后,他们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对着赵岐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承渊,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靴底踩过落叶,发出枯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他们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联盟,在这一刻,已然崩裂。
李承渊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陷在无边的黑暗里,彻夜未眠。
屋外檐角滴落的雨水敲打着石阶,一声,又一声,像极了织机梭子来回的节奏。
妹妹留在织机上的那个“恕”字,像一团鬼火,在他脑海中反复燃烧。
指尖仿佛还能触到那粗糙的布纹,耳边回荡着她低语时轻颤的尾音。
“盟主,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亲信幕僚忧心忡忡地进言,“赵公之言虽酷,却不无道理。不如……不如先将婉小姐擒回营中,当众施以杖责,既可堵住悠悠众口,又能保全其性命,以示盟主大义灭亲之无情。”
李承渊缓缓摇头,声音嘶哑:“她若真恨我入骨,又岂会留下那个‘恕’字。”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妹妹在灯下织布时,那双含泪的眼眸在昏黄光晕中闪烁。
“她是在告诉我,她有苦衷,求我原谅。”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决断:“派人去,把她带回来。记住,用最可靠的死士,务必活捉,不得伤其性命分毫!”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绵竹驿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后院。
马承侍立一旁,车帘内,李婉与一名身着魏军屯长服饰的青年隔帘相望,泪如雨下。
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滴落在青年握紧的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这青年原是降魏蜀将之后,因才干出众被曹髦破格提拔,如今已是龙首卫的中坚力量。
他与李婉早有婚约,却因世事变迁,分属两国。
“婉儿……”青年声音哽咽,带着鼻音的颤抖清晰可闻。
李婉拭去泪水,低声道:“你随陛下走吧,他是个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好皇帝。我在蜀中,还能……还能再为你传一次图。”
赵岐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他安插在李承渊身边的眼线回报,那些所谓的“死士”,追捕李婉时瞻前顾后,明显是在阳奉阴违。
赵岐勃然大怒,他认定李承渊已被私情蒙蔽,再不足以托付大事。
他不再等待,私自调动了自己门下的门生故吏三百余人,皆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激进之士。
他计划抢先一步控制成都南门,以“清君侧”为名,另立一个由他主导的“纯忠派”政权,彻底将李承渊排除在外。
然而,他的动作,又怎能瞒得过法邈的眼睛。
这位法正之后早已将自己视作棋盘上最关键的“变子”。
他一面派人飞报马承,一面则命人在成都的大小街巷,悄然散布一首新编的童谣:“老师打学生,只为争香火。谁的庙更大?谁的磕头多?”
百姓们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却挡不住他们议论纷纷:“这是说哪家的私塾先生和弟子闹翻了?”“听着不像啊,倒像是说……当年丞相在的时候,可没听说过师徒俩为了谁更受尊重,抢着建庙的事儿。”
流言如微风,看似无力,却能将火星吹向干草垛。
两股本应同仇敌忾的力量,终于在南郊的校场上提前引爆。
赵岐率领着三百门生,将李承渊和他的数十名亲卫团团围住。
他手持节杖,指着李承渊的鼻子怒声斥骂:“李承渊!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已被私情蒙蔽心智,根本不配再举兴汉义旗!”
李承渊面沉似水,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赵岐,反唇相讥:“那你呢?赵叔师!你如此急不可耐,究竟是为了兴复汉室,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太师的宝座?”
一句话,撕下了最后的温情面纱。
“你……你血口喷人!”赵岐气得浑身发抖,儒袍袖口因剧烈动作撕裂一道细口,露出里面磨损的里衬。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我心知肚明!”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人群后方一道阴影闪过。
只听“咻”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赵岐的左边肩胛!
鲜血瞬间染红了儒袍,温热的液体溅到近处一名门生脸上,带来一阵黏腻与腥甜的气息。
“老师!”李承渊大惊失色,抢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岐。
他一眼瞥见那箭矢的尾羽,尚未来得及细看,身旁亲卫已失声惊呼:“盟主!这是‘白水·壹’!我们三年前剿灭内奸时见过!”
李承渊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最高级别的内部信物,只配发于直属死士队长……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支箭上,充满了震惊、恐惧与猜疑。
是谁?
是谁在自己人背后放冷箭?
赵岐咳出一口血,惨然冷笑,他死死盯着李承渊,又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惊恐而陌生的面孔,喃喃道:“呵呵……你们……你们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厥过去。
校场一片死寂,唯有风卷残叶掠过血泊,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撞翻了旗杆,金属底座砸地的巨响让所有人一颤;一名年轻门生颤抖着想去拔那支箭,却被同伴厉声喝止:“莫动!这是要嫁祸给我们的手段!”
李承渊抱起赵岐,环视四周,声音沙哑:“传令封锁四门,彻查所有进出人员。今日之事,若有泄露一字……斩立决。”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匆匆奔来,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李承渊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北方——汉中方向。
千里之外,洛阳,观星台。
曹髦正与马承对弈。
听完暗卫关于蜀中内乱的密报,他神色平静,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棋盘上,黑棋瞬间连成一片浩荡大势,将白子的一角死死围困。
“他们现在争的,已经不是谁比谁更忠诚,”曹髦的语气淡漠如水,仿佛在评论一盘与自己无关的棋局,“而是在争谁,才有资格来定义‘忠诚’二字。”
他放下棋子,看向马承:“传令下去,给法邈送去一批我们新印的《后出师表》抄本。让他设法,不动声色地送到李承渊手里。”
马承躬身领命,却有些不解。
曹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继续说道:“记住,在抄本的末尾,署名要改一改,改成——‘汉大将军姜维,敬读’。”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棋盘上那片被围死的白子:“去吧,让李承渊好好想一想,继赵岐之后,下一个怀疑他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位远在汉中的大将军?”
马承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这步棋的狠绝,躬身领命而去。
观星台上,只剩下曹髦一人。
他望着棋盘,良久,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语:“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手里,而在心里。”
而此刻的蜀中,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内乱,正不可逆转地滑向更深的深渊。
汉中,大将军府内,那封指控“李承渊欲联吴反魏”的密信,已静静躺在姜维的案头整整七日。
第七个夜晚,他终于提笔,在信纸背面写下四个字:“烽火可燃,心灯不灭。”随即命人将其封入蜡丸,交予一名蒙面细作:“走米仓道,不得经剑阁。”
府门外,秋雨淅沥,守卒望着紧闭的大门,低声议论:“将军这几日,每夜都在城楼上踱步到天明。”
马承躬身领命而去。
曹髦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待那抄本落入李承渊之手,不出三日,他会想起——当年姜维北伐失利,正是因他拒发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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