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街尽头的安邑侯府邸,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坟墓。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几声短促而喑哑的轻响,旋即被浓稠的黑暗吞没,余音如枯叶坠地,转瞬消弭——那声音细若游丝,仿佛连空气都拒绝承接。
司马昭坐在堂中,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掌心渗出微汗,又迅速被冷意浸透;肌肤表面泛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像是有寒针自脊椎一路刺上后颈。
面前的酒盏早已冰冷,釉面凝着一层薄雾般的水珠,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指尖轻触杯壁,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触到了冬日井底的石苔。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白日里太极殿上的情景——兄长司马师那张因病痛和惊怒而扭曲的脸,在金砖映照下泛着青灰之色,额角青筋暴起,喉结剧烈滚动,每一次吞咽都像在碾碎自己的尊严;皇帝曹髦那双看似平静却寒光四射的眼睛,像两口深井,倒映着群臣战栗的身影;满朝文武投来的目光如细针般刺来,混杂着惊惧、探寻,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耳畔仿佛仍能听见衣袖摩擦的窸窣与压抑的呼吸,鼻腔中甚至浮起一丝铁锈与檀香混杂的气息——那是恐惧的味道。
那一声“卿之家亲,亦效司马懿乎”,如同一记惊雷,劈在他兄长身上,也震得他自己心头发麻,耳膜嗡鸣,久久不散,余音在颅内震荡,似钝器敲击铜钟。
这是诛心之言!
先帝司马懿以权谋立身,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谁人不知?
曹髦此言,是将安邑侯的贪鄙,直接上升到了司马氏家族的谋逆之心。
何其狠毒,又何其精准。
一丝隐秘的释然曾在心头闪过——长久以来,他为兄长征战四方,平定淮南三叛,镇压边疆胡骑,双手沾满血腥,靴底踏过无数尸骨与焦土,铁甲上犹带沙砾与血锈的触感,每当夜深人静,指尖仍能回忆起敌将喉管破裂时温热喷涌的黏腻;而兄长却安坐洛阳,名为养病,实则广纳党羽,连妻族都敢私吞屯粮、私造兵器。
如今他终尝苦果……这念头如春冰乍裂,带来片刻畅快的震颤,仿佛压抑多年的重负终于出现一丝松动,胸口微微起伏,竟觉肺腑间久违地通畅了一瞬。
但转瞬之间,一股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自脊背攀爬而上,令他颈后汗毛直竖,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呼吸也为之一滞,喉头干涩如砂纸磨过。
皇帝的刀,既然能砍向司马师,焉知不会下一个轮到自己?
“明公。”荀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轻不重,却如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圈涟漪,脚步声在空旷庭院中回荡,渐近门槛,鞋底碾过青砖的触感沉闷而滞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之上。
“进来。”司马昭沉声道,嗓音低哑,像是从铁锈中磨出,喉间干涩发紧,舌根泛起苦味。
荀勖缓步而入,袍角拂过门槛时带起细微尘响,衣料与木石相擦,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
他躬身行礼,目光扫过那未动分毫的酒盏——杯沿尚留一道浅淡唇印,酒液表面已浮起细小油膜,显是搁置已久,鼻尖甚至嗅到一丝酸腐的气息,混合着冷酒与灰尘的陈旧味道。
他心中了然。
低声道:“大将军府那边,已经请了太医令,据说……咳血了。”
司马昭猛地抬眼,瞳孔在烛火下收缩成一点锐芒,映出跳动的火影,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锋利的棱角。
“他身体本就不好,急火攻心罢了。”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可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案角雕龙纹路,触感粗粝,木刺几乎嵌入指腹,竟似要将那纹路生生抠出,皮肤之下隐隐作痛,却浑然不觉。
荀勖听出了那份刻意压制的波动,喉结微动,却未接话,只是静静垂首,如同影子般伫立,衣料在微风中轻颤,几不可闻,唯有时钟漏滴落之声,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果然,司马昭沉默片刻后,冷笑一声,声音如寒刃刮过青铜:“这么多年,我为他在外征战,平定淮南,镇压叛乱,双手沾满血腥,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司马家的基业。可他呢?安坐洛阳,名为养病,实则广纳党羽,连他的妻族都敢如此猖狂,私吞屯粮,私造兵器!他将我当成什么了?一个替他看家护院的打手吗?”
话语中的怨气喷薄而出,积压多年的不满在此刻彻底爆发,连屋内烛焰也为之一晃,投下剧烈摇曳的影子,墙上的龙形雕饰仿佛随之扭动,宛如活物,在光影中张牙舞爪。
荀勖垂首道:“明公功高,天下共睹。只是大将军身居高位,或有不察之处。”
“不察?”司马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荀勖,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安邑侯是他最倚重的外戚,没有他的默许,安邑侯敢把三十车铁器运进自家别院?这洛阳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句句都像刀子,割的是他司马师的脸,也是我司马家的脸!”
荀勖心中暗道,这流言本就是他借沈约之手布下的,自然刀刀见血。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顺着说道:“陛下今日当殿发难,又有司隶校尉介入彻查,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大将军威望受损,已是必然。”
司马昭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雕花木窗。
夜风裹挟着远处药炉蒸腾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潮湿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吹动鬓角碎发,发丝划过耳廓,带来一阵微痒,却未能冷却胸中翻涌的烈焰,肺腑间仿佛有炭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望着府中深沉的夜色,树影婆娑,宛如伏兵潜行,枝叶摩挲之声如低语密谋,脚下青砖沁出湿冷,透过鞋底渗入足心。
“兄长他……一向刚愎自用,绝不会容忍这等羞辱。他现在,一定在怀疑我。”
“兄弟阋墙,正是陛下乐见之事。”荀勖一语道破天机,“明公此刻,更需冷静。只需静观其变,待司隶校尉查出实证,陛下自然会为明公扫清障碍。”
司马昭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如霜刃出鞘:“我不是要他死,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窗外,一轮残月悬于屋脊之上,清辉洒落庭院,石阶泛着冷银般的光泽,露水在草叶上凝成细珠,悄然滚落,坠地无声。
同一片月光,也洒落在皇城观星台上。
曹髦凭栏而立,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如孤鹰振翅,发带飘飞,拂过肩头,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星辰垂落,映在他眸中,燃起幽冷的火焰,仿佛天地尽在掌握。
沈约侍立其后,低声道:“大将军府中一名老婢,乃臣早年安插之人。今夜药炉翻覆,她趁乱靠近卧房,听见刘放回禀……”随即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密谈内容,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钉,敲进夜色深处。
“呕血了么……”曹髦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牙齿在月下泛着微光,舌尖轻舐唇角,似品回味,喉间滑过一丝满足的震颤。
“病虎终究是虎,即便只剩一口气,也会伤人。司马师疑心已起,司马昭怨气已深,这兄弟二人的裂痕,已无法弥补。”
沈约躬身道:“陛下妙计,已见成效。只是,光有裂痕还不够,尚需一把烈火,将他们彻底推向对立。”
“不错,一把火。”曹髦转过身,目光如星辰般明亮,“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现在,该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一朵最绚烂的恶之花了。”他看向沈约,“三日后,是皇太后寿宴,你觉得,送一份什么样的贺礼,才能让这对兄弟‘惊喜’呢?”
沈约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曹髦的深意。
他微笑道:“一份能让满朝文武都听得懂的‘贺礼’。”
“去把裴娘叫来。”曹髦的语气轻快起来,“朕许久未听新曲了。就让她谱一首《孤雁》吧。词要哀婉,曲要悲凉,写那戍边孤将,忠心耿耿,却盼不来朝廷的粮草,望不见故乡的炊烟,唯有北风与利箭为伴。”
沈约心领神会,补充道:“还要写那孤雁离群,哀鸣于野,最终却被同伴的利箭所伤,坠于霜雪之中。”
曹髦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在清冷的夜空中传出很远,惊起檐角栖鸟,扑棱棱飞入墨色苍穹,羽翼划破空气的声响清晰可辨。
“知我者,沈卿也。就这么办。朕要这首《孤雁》的每一个音符,都变成刺向他们兄弟心头的一根针。三日后,寿宴之上,朕要亲自为他们……奏响这支离别的悲歌。”
宫墙深处,一间偏殿亮着微光。
裴娘指尖轻拨琴弦,反复调试一个悲怆的起调——那是《孤雁》的第一个音符,尚未定稿,却已透出刺骨寒意,断续的琴音穿窗而出,在寒风中飘摇不定,如孤雁哀鸣,如利刃出鞘。
三日后,它将在满朝文武面前,撕开一段兄弟情义的最后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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