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河口,秋分将近。野狼谷溶洞内外,张龙布下的暗哨如同蛰伏的蜘蛛,无声无息地张开了网。靖王府那双螭盘云的徽记,如同毒蛇的烙印,深深烙在陆明渊的眼底。济春堂内,肃杀之气凝而不散,只待那致命一击。
然而,那本承载着百童姓名与血泪的“百童名册”,依旧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杳无踪迹。周府已被翻得底朝天,女眷们被分开拘押,日夜轮番盘问,精神几近崩溃,却始终撬不开关于名册的半点口风。那本名册,成了钉死周家、乃至牵出靖王滔天罪行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枚铁钉!
县衙二堂侧厢,临时辟作存放核心证物之所。沉重的镣铐、染血的童衣碎片、淬毒的箭镞、宫廷禁纹的拓片、裹着靖王密令的金箔……一件件无声诉说着罪恶的物件,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在一排排特制的木格证物箱中。唯独,属于“百童名册”的那一格,空空荡荡,刺眼地敞开着。
雷震烦躁地在厢房里踱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板微颤。他左臂的绷带已经换过,但殷红的血渍依旧顽固地渗出,在雪白的棉布上晕开刺目的花朵。每一次牵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痛,更添心头的焦灼。他仅存的右拳死死攥着,指节捏得发白,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扫过那空着的木格,又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娘的!掘地三尺!就差把周家祖坟刨了!那本该死的册子!到底他娘的藏哪儿了?!难道真被周旺那龟孙子带进棺材了不成?!”他压抑着怒吼,声音在狭窄的厢房里嗡嗡作响,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雷大哥,你消停点吧!”玲珑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旁边一个装有冰俑关节金箔碎片的檀木盒子,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这么砸下去,没等找到名册,县衙这二堂先让你拆了!再说了,”她小嘴一撇,带着点促狭,“你这胳膊上的血,都快流成河了,省点力气养伤行不行?别到时候真成了独臂大侠,连刀都拎不动!”
“放屁!”雷震被玲珑戳中痛处,更是火冒三丈,猛地转身,仅存的右臂指向那空木格,牵动左臂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却依旧梗着脖子吼道,“老子就是剩一条胳膊!也得把那册子揪出来!让那些孩子…让那些畜生…有个明白!”他眼中血丝密布,巨大的悲愤和无能为力的焦躁如同两头凶兽在他胸中撕咬。
“揪出来?靠你在这儿拆房子就能揪出来了?”玲珑伶牙俐齿地顶了回去,小心地将檀木盒盖好,“要我说,那周扒皮老奸巨猾,名册肯定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藏在他那几房姨太太的肚兜夹层里呢!要不,雷大哥您屈尊去搜搜?”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大眼睛里满是戏谑。
“小矮子!你!”雷震气得七窍生烟,仅存的右手下意识就想去抓腰间断刀,动作一大,左臂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猛地一黑!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脚下绊到堆放证物箱木格支架的凸起边缘!
“小心!”玲珑惊呼一声!
晚了!
雷震失去平衡,沉重的身躯如同倾倒的铁塔,仅存的右臂慌乱中想要抓住什么支撑,却只挥倒了旁边一个堆得半满的证物箱!
“哗啦——哐当!!!”
木箱倾覆!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的、从周家搜出的各种零散物件——几块烧焦的皮革碎片(疑似名册封面)、几枚形态各异的铜钥匙、几片沾着污渍的碎瓷片(来自药罐)、甚至还有一小包从周扒皮书房暗格里找到的、据说是安神用的干枯草药…如同天女散花般,瞬间倾泻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雷震!”门口传来陆明渊压抑着怒火的低喝!他和沈清漪闻声赶来,正好看到这狼藉一幕!陆明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深潭般的眼底寒光一闪。沈清漪亦是秀眉微蹙。
“大…大人!”雷震被陆明渊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左臂的剧痛和闯祸的懊丧让他脸色惨白如纸,慌忙挣扎着想站稳,“属下…属下该死!是属下不小心…”
“莽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玲珑气得跳脚,看着满地乱滚的证物,尤其是那几片脆弱的焦黑皮革,心疼得直抽气,“姑娘好不容易才拼起来的!这下全乱了!”
“闭嘴!”陆明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大步走进厢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满地狼藉。沈清漪已蹲下身,动作麻利而小心地开始捡拾散落的物件,尤其是那几片焦黑皮革。玲珑也赶紧闭嘴,蹲下去帮忙。
雷震僵在原地,看着陆明渊冰冷的侧脸和沈清漪、玲珑忙碌的身影,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他颓然地垂下头,仅存的右手无力地松开,断刀刀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陆明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带着命令,“收拾!”
“是…是!大人!”雷震如蒙大赦,忍着左臂撕裂般的痛楚,慌忙也蹲下身,用仅存的右手笨拙地去捡拾滚到脚边的一枚铜钥匙。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枚钥匙时,旁边正在清理一堆碎瓷片的沈清漪,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并非落在瓷片上,而是死死钉在了那个被雷震撞翻、此刻侧倒在地、箱盖敞开的证物箱底部!
那是一个存放杂项小物件的普通木箱,内衬是普通的深蓝色粗布。此刻,箱子倾倒,内衬粗布被箱内散落的几块坚硬碎瓷片边缘勾住,撕开了一道不算大的口子。而在这撕开的内衬粗布之下,箱子的木质底板边缘,似乎有一处极其细微的、规则的凸起!
沈清漪放下手中的瓷片,伸出带着鲛绡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入那破损的内衬布下,指尖轻轻触碰那处凸起。触感微凉、坚硬、边缘清晰,绝非木材本身的纹理!
“大人。”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抬起头,看向陆明渊,指尖依旧停留在那破损处,“这箱子…底板有夹层。”
夹层?!
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一步抢到倾倒的木箱旁!雷震和玲珑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箱底!
陆明渊示意沈清漪退开。他亲自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撕开那道破损的粗布内衬。随着内衬被完全揭开,箱底木板完全暴露出来。只见在靠近箱体侧板边缘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厚度仅半指、颜色与周围木板几乎融为一体、但边缘有着极其精巧的榫卯结构的薄木板!若不仔细分辨,根本难以察觉!
这绝非寻常木匠所为!其隐秘和精巧程度,远超周府普通家具!
陆明渊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尖沿着那薄木板的榫卯缝隙极其小心地探入,感受着内部的构造。片刻后,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挑一拨。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那块薄木板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竟然自动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下方一个同样大小的、浅浅的暗格!
暗格之中,并无名册。只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颇为坚韧厚实的桑皮纸!纸张颜色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陆明渊用匕首刀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几张桑皮纸挑了出来,平铺在旁边的空地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
纸张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小楷,记录的并非人名编号,而是一笔笔数额巨大、条目清晰的…钱粮往来!条目繁多,时间跨度甚长。
“庚戌年七月,支纹银叁万两,购湖广精米五千石,实入库…四千石?”张龙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凑在一旁念出声,眉头紧锁,“这…这是周家的粮账?数目不对啊?还有‘耗羡’怎如此之高?”
“辛丑年腊月,收靖州盐引二百道,兑银壹万五千两…盐引?”雷震也认出了几个字,仅存的右手指着其中一条,虎目圆睁,“周扒皮一个乡绅,哪来的盐引?!”
陆明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飞速扫过这些账目。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条记录上:
“癸丑年三月,支‘赈灾银’陆万两,兑柳记钱庄票,购…‘黑货’…铁胚…八千斤?”
赈灾银!购铁胚!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陆明渊瞳孔骤缩!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想起卷五中,掘开地窖时发现的、印着“赈灾粮”字样的藏银箱!还有那些刻着“靖州军械”的铁模!
“黑货铁胚…”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指尖隔空点在那两个字上,“若指来路不明的铁料…与军械坊私炼精铁…”
“还有这个!”玲珑眼尖,指着另一条更不起眼的记录,“丙午年九月,支银五千两,付‘漕帮水脚’,运‘青石料’百方至落马河仓场…落马河!”
落马河!又是落马河!
靖王密令中指定的交货地点!周家藏银箱的转运点!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几张从证物箱暗格里意外发现的陈年旧账,如同无形的丝线,猛地串联、收紧!
这不是普通的粮账盐引!这是一本记录着周家如何利用赈灾款项、勾结漕帮、倒卖盐铁、为靖王走私军械原料提供资金和掩护的——黑账!
虽然依旧没有百童名册的直接线索,但这本黑账,却如同在周家这棵毒树的根部,又狠狠掘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其下掩埋的,是与靖王勾连更深、更黑暗的利益链条!
陆明渊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地上那几张泛黄的桑皮纸,移向脸色惨白、满眼震惊与后怕的雷震,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雷震,你这箱子…撞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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