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在镜湖上空,仿佛随时都要坠下冰冷的雨滴。湖风比往日更加凛冽,卷起岸边枯黄的芦苇,发出尖锐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哀泣。
县衙书房内,陆明渊放下最后一本关于黑石坳村户籍田亩的卷宗,缓缓站起身。他脸色依旧缺乏血色,昨日金针祛毒和彻夜劳神带来的虚弱感尚未完全驱散,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已燃起不容动摇的决绝火焰。
“张龙,赵虎。”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点齐人手,备马,去黑石坳。”
“大人!”张龙闻言一惊,面露忧色,“您的身子…沈姑娘叮嘱需静养…而且黑石坳那帮老顽固,怕是…”
“不必多言。”陆明渊打断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官袍,动作略显缓慢却异常坚定地穿上,“人命关天,容不得耽搁。沈姑娘那边,我自有分寸。”
他口中的“分寸”,便是在行动前,已让沈清漪为他行了一次针,暂时稳住了略显虚浮的内息,又服下了一颗提气固元的药丸。此刻他体内真气虽不如全盛时充盈,但足以支撑他完成必须做的事情。
沈清漪深知劝阻无用,只是默默替他系好官袍最后一根衣带,将一瓶应急的丹药塞入他袖中,清冷的眸光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一切小心。切勿再强行运功。”
“我知道。”陆明渊看了她一眼,目光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蹄踏过泥泞的官道,一行十数骑,簇拥着陆明渊,向着镜湖西北方向的黑石坳村疾驰而去。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吹不散陆明渊眉宇间那愈积愈厚的寒霜。
黑石坳村依着一段荒凉的湖岸而建,屋舍低矮破败,村中道路狭窄歪斜。此刻虽已是午后,村中却异常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在寒风中夹着尾巴窜过,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吠叫。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村落。
然而,越是靠近村子中央那栋最为高大、由粗糙黑石垒砌而成的宗祠建筑,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就越是强烈。宗祠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紧紧关闭着,门前却黑压压地或站或坐,聚集了数十名村民!
大多是些老人、妇孺和面带菜色的青壮年。他们无人说话,只是沉默地聚集在那里,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麻木、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警惕,死死地盯着纵马而来的陆明渊一行人。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父母官,更像是在看一群即将闯入圣地、亵渎神灵的入侵者。
“止步!”
几名穿着略体面些、像是村中管事的中年男子硬着头皮迎了上来,拦在马前,脸上挤出生硬而畏惧的笑容:“县…县尊大老爷…您…您怎么亲自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了?快,快请去屋里喝杯热茶…”
陆明渊勒住马,目光冰冷地扫过眼前这些面色惶惶的村民,最后落在那紧闭的宗祠大门上:“本官为何而来,你们心知肚明。让开,打开宗祠大门。”
那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互相交换着眼色,支支吾吾:“大人…这…宗祠重地,非祭祀之日,不得擅开…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规矩?”陆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寒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村民耳中,“是大明律法大,还是你们黑石坳的规矩大?本官现在怀疑你们宗祠之内,藏匿绑架良家、预备施行邪祭之人犯!立刻开门!否则,以抗法论处!”
“大人!冤枉啊!”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被搀扶着从人群中挤出,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老泪纵横,“我们黑石坳世代良民,安分守己,怎敢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求大人明察!实在是…实在是河神老爷惹不得啊!去年隔壁村停了祭祀,当年夏天就起了大风浪,翻了好几条船,死了多少人啊!大人!”
“求大人开恩!不能开祠啊!”
“触怒了河神,我们全村都要遭殃啊!”
有了老者带头,其他沉默的村民也仿佛被点燃了某种情绪,纷纷跪倒在地,磕头的磕头,哭嚎的哭嚎,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那些跪在地上的妇孺眼中,除了恐惧,更有一种深深的、被长久愚弄禁锢后的绝望。
陆明渊端坐马上,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村民,看着他们脸上那真切无比的恐惧,胸中怒火与悲悯交织,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知道,此刻心软不得。
“妖言惑众!天灾人祸,岂是区区邪祭所能左右?!”他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哭嚎之上,“本官最后说一次,开门!若再阻拦,休怪本官铁面无情!张龙赵虎!”
“在!”两名魁梧的捕头立刻按刀上前,身后衙役也纷纷拔出铁尺锁链,杀气腾腾。
冰冷的铁器寒光终于压过了愚昧的恐惧。挡在宗祠门前的村民被衙役们强行驱赶到两旁,虽然依旧哭喊不休,却不敢再以肉身阻拦。
“撞门!”陆明渊冷声下令。
几名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抱起旁边一根用来支撑晾晒架的粗木桩,喊着号子,狠狠向那厚重的宗祠木门撞去!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擂在所有村民的心口上。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闩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门闩断裂!
两扇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门内一片昏暗,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和浓郁香烛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陆明渊翻身下马,毫不迟疑,大步踏入宗祠之内!张龙赵虎立刻率人紧随其后,手持火把兵刃,警惕地护卫在侧。
宗祠内部空间极大,却显得阴森压抑。高高的屋梁隐在黑暗中,无数牌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正中的神龛之上,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长年累月香火熏燎留下的油腻感。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祠堂中央!
那里赫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却扎满了白色纸花的祭台!祭台上摆放着猪头三牲等祭品,香炉里插着儿臂粗的、正在燃烧的线香,烟雾缭绕。
祭台下方,七八个穿着最为体面、须发皆白的老者跌坐在地,显然是被强行破门惊扰,个个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却又强自支撑着,用混合着恐惧和顽固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闯进来的陆明渊。
而在这些老者身后,祭台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被反绑着双手,嘴上贴着厚厚的膏药,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崭新却廉价的大红嫁衣,头上歪戴着的纸凤冠早已在挣扎中变形。她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写满绝望和稚嫩的脸庞。
看到这一幕,陆明渊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怒火瞬间焚尽了最后一丝迟疑!
他目光如冰刀般扫过那群瘫软在地的族老,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
“黑石坳村一众族老,尔等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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