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的话语在潮湿的溶洞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传国螭玺”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雷震倒吸一口凉气，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传国玉玺？乖乖！这玩意儿不是应该藏在皇宫大内吗？怎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个地图？”他挠着下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帮水匪难不成还想去找玉玺，当皇帝老儿？”
“并非本朝玉玺，”苏墨白微微摇头，耐心纠正，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羊皮纸，指尖轻点着那方螭龙印拓，“此乃前朝大晟皇室用于祭祀通天之礼的螭玺，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权柄，但对于信奉‘天命所归’的前朝遗老遗少而言，其分量，恐不亚于一座金山。”
陆明渊眼神锐利如刀，落在苏墨白波澜不惊的侧脸上：“苏先生对此玺渊源、规制乃至象征，似乎知之甚详？即便饱读诗书之辈，若非专研古史秘辛，恐怕也难如此笃定。”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问意味。溶洞内的气氛似乎因这句话而微微凝滞。
苏墨白闻言，抬起头，对上陆明渊探究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丝毫未觉其中的试探：“陆大人过誉了。苏某一介闲散游商，不过是走的地方多些，见的杂书野史多些，耳濡目染罢了。古董一行，水深莫测，若不能知晓些器物背后的典故传承，岂不是轻易就要打了眼、赔尽家财？恰巧，前朝宫制印玺图谱，苏某曾在一位嗜好收集孤本残卷的西域商人手中见过摹本，印象颇深。今日得见这印拓，形态规制与摹本中所绘螭玺几乎一致，故而大胆猜测。”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语气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生意人的自嘲，将那份过于渊博的知识轻巧地归因于职业需要和机缘巧合。
沈清漪的注意力则更多地被地图上的细节所吸引，她微微倾身，纤指虚指印拓旁那些细小如蝇足的奇异符号：“苏先生，这些符号，似乎并非寻常标注地名的文字，笔画结构古奥奇特，倒与我曾在一本残损的《巫医杂方录》中见过的某些古老祝由科符箓有几分相似之处，却又更为复杂。您方才提及此图关联前朝皇家祭祀仪轨，不知这些符号，是否便是与那失传的星象祭祀有关？”
苏墨白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顺势将话题引回地图本身：“沈姑娘观察入微，更兼博闻强记，令人佩服。不错，这些符号，并非文字，而是‘星轨秘符’。”他的指尖沿着祭坛图案外围那些扭曲盘绕的线条和点点星芒状的标记滑过，“看这里，祭坛的布局并非随意为之，其八个主要角位与延伸出的沟槽纹路，分别对应天上的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以及二十八宿中的某些关键星官。而这些秘符，则标注了在特定时辰、特定星象下，举行仪轨时所需的步罡、诵咒乃至献祭的方位与顺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的专注：“据极少数残存野史推测，大晟皇室极为重视这种秘传星祭，认为可上达天听，护佑国运。而这枚螭玺，便是启动核心仪式的关键信物之一。此地图…”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螭玺印拓之上，“它并非寻常藏宝图。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份‘指引’与‘图谱’的结合。”
“指引？图谱？”陆明渊追问，目光也重新落回地图上那些难以索解的线条与符号。
“正是。”苏墨白颔首，“指引的是进行那失落祭祀的准确地点——苍岐山腹地某处。而图谱，则详细记录了该如何重建或利用那处可能早已湮灭的祭坛遗迹，以及…或许更重要的是，指明了需在何种天象条件下，以何种方式使用这枚螭玺，方能…‘生效’。”
“生效？”雷震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这劳什子玉玺，盖个印还得看星星看月亮？生效了又能咋样？真能求雨还是能召唤天兵天将？”他的语气里带着武人对这些神神叨叨之事本能的不信与调侃。
苏墨白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反驳，只是道：“雷捕头说笑了。能否召唤天兵天将，苏某不得而知。但于坚信此道者而言，若能重启仪式，其所象征的‘天命再现’之意义，足以撼动人心，凝聚力量。其所求者，或许并非风雨雷电，而是…人心所向，乃至…江山社稷。”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道冷电劈入众人耳中。
陆明渊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立刻联想到了黑蛟帮、那些私铸的军械、以及可能牵扯到的靖州高官甚至…藩王！若此物背后所图如此之大，那镜湖“河神娶亲”的陋习，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幌子！那些被献祭的少女，其特殊命格，是否也与这邪门的古老祭祀有关？
“先生之意，拥有此图并试图解读它的人，所谋乃大？”陆明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冰冷的寒意。
“苏某不敢妄断。”苏墨白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但他的眼神表明他认同这种猜测，“此图年代久远，苍岐山地形险峻，且历经百年变迁，能否按图索骥找到确切地点尚属未知。即便找到，那失传的仪轨能否重现，螭玺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具有奇异效力，更是渺茫难测之事。然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古语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此图所言种种仅为虚妄，但其本身所承载的‘前朝正统’之象征，以及可能指向螭玺下落的线索，足以成为野心家手中蛊惑人心、招兵买马的绝佳工具。它所引发的贪欲与纷争，必然是实实在在的腥风血雨。”
他轻轻抚摸着羊皮纸的边缘，叹息般道：“此物现世，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沈清漪凝眸看着地图上那繁复而诡异的祭坛图案，尤其是那些星轨秘符，医者的本能让她对其中可能涉及的生命献祭感到隐隐不安：“若按此图指引，欲行祭祀，是否需要…特殊的祭品？”她想起了那些消失的少女。
苏墨白的目光与她对上，似乎明白她所指，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古老而重大的祭祀，尤其涉及通天之类，往往…确有特定要求。史载大晟皇室某些秘祭，会对祭品的生辰、命格乃至…身体状况有严苛规定。但具体至此图所载仪轨，因记载早已断绝，苏某亦无法知晓详情。”
此言一出，几人心中都是一沉。湖中女尸，那些被献祭后消失的少女，似乎都有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释。
“狗日的！”雷震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拿大活人搞这些邪门歪道！别让老子逮到！”
陆明渊面沉如水，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苏墨白：“苏先生，以你之见，此图如此重要，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镜湖水匪巢穴之中？又为何是藏在那样一个难以打开的螭纹玉匣内，由一具中毒而亡、身着嫁衣的女尸带入湖中？”
苏墨白沉吟道：“此事确实蹊跷。依苏某浅见，有几可能。其一，此物或许是黑蛟帮上层乃至其背后之人欲交接的重要物件，途经镜湖水域时，因某些意外——比如遭遇仇家截杀、内部纷争——而导致护送之人身亡，玉匣落入湖中，恰被女尸握住。水匪打捞尸体时发现玉匣，知其珍贵却无法打开，便将其藏于巢穴，等待识货之人或上峰指示。”
“其二，”他继续分析，“那女尸本身或许就是关键。她中毒身亡而非溺毙，且身着嫁衣，是否本身就可能是一件被精心准备的‘祭品’或信使？玉匣由她带入湖中，或许本身就是某种诡异仪式的一部分？至于为何最终出现在水匪这里，可能是仪式被打断，也可能是水匪偶然撞破并截获。”
“其三，也是最麻烦的一种可能，”苏墨白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这玉匣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诱饵，或者说，是一个测试。抛出玉匣，观察各方反应，看看谁能打开它，谁又会对它感兴趣…从而引出更深的水下的鱼。”
溶洞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苏墨白的分析在空气中慢慢沉淀。每一种可能都指向更复杂、更危险的阴谋。
陆明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潮湿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他小心地将羊皮纸重新卷起，放入玉匣中合上。
“今日之事，以及苏先生所言，关乎重大，还请诸位务必守口如瓶，对外不可泄露半分。”他的目光扫过雷震、沈清漪、玲珑以及旁边的张龙赵虎等人，众人皆神色凛然地点头。
“苏先生博古通今，见解独到，助益良多，陆某在此谢过。”陆明渊对苏墨白拱手，语气郑重。
“陆大人客气了，能略尽绵薄之力，是苏某的荣幸。”苏墨白含笑回礼，姿态依旧从容。
“雷震，加派人手，彻底搜查此地，任何纸张、书信、标记，都不许放过！张龙赵虎，将所有俘虏严加看管，特别是那个匪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陆明渊连续下令，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威严，“清漪，麻烦你再仔细检查一下那具女尸，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她身份或所中之毒的线索。”
众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陆明渊将那只螭纹玉匣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溶洞深处。
螭玺图谱，前朝秘祭，黑蛟帮，失踪少女，边军制式箭矢…这一切破碎的线索，似乎因这张羊皮纸的出现，而被一条若隐若现的黑暗线绳隐隐串起。
而这条线绳的另一端，究竟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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