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案尘埃落定后的第五日，清河县衙二堂内，气氛庄重而略显喜庆。陆明渊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刚刚撰写完毕、墨迹未干的请功奏疏。堂下，雷震、张龙、赵虎等一众参与剿匪的得力干将肃然而立，脸上虽带着疲惫，却难掩振奋之色。沈清漪、玲珑以及负责文书工作的主簿等人也在一旁。
陆明渊目光扫过众人，沉静开口：“镜湖一案，赖诸位同心协力，不畏艰险，终得以捣毁匪巢，铲除地方大害，解救无辜，破除陋习。本官已据实撰文，上报州府及刑部，为诸位请功。”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看向陆明渊。
“雷震，”陆明渊首先点名。
“属下在！”雷震跨前一步，声如洪钟，牵动了臂伤，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站得笔挺。
“你勇武过人，断臂初愈仍冲锋在前，于匪穴之中率先发难，里应外合，并于最终一战中力擒匪首，居功至伟。本官为你请记头功，擢升一级，赏银百两，另赐锦缎两匹，以彰其勇。”
雷震脸上放光，抱拳大声道：“谢大人！这都是属下份内之事！”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玲珑，见她嘴角微撇似有不屑，立刻又补充道，“呃...主要还是大人指挥若定，弟兄们用命，俺...我就是出了把傻力气！”
陆明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是你的功劳，不必谦逊。只是日后若再不遵医嘱，逞强好胜，赏银便扣下给你充作药费。”
堂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雷震老脸一红，讪讪道：“属下不敢，一定听沈姑娘的话！”
玲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张龙，赵虎。”陆明渊继续。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上前一步。
“你二人协同指挥，作战勇猛，清查缴获细致入微，更有发现关键证物之大功。各记大功一次，赏银五十两。”
“谢大人！”两人面露喜色，轰然应诺。
陆明渊又陆续表彰了其他几位表现突出的衙役队正、兵丁，皆有银钱、布匹或记功奖励。得到嘉奖的人无不激动万分，纷纷表示愿继续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最后，陆明渊的目光转向沈清漪和玲珑。堂内安静下来。
“此番破案，沈清漪沈姑娘，”陆明渊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显得更为郑重，“献策‘李代桃僵’，妙手配制假死之药，确保计划顺利实施；于战场后方不顾安危，设立救护点，救治伤员无数，活人性命，功德无量；更于案审、账目核查中，屡献真知灼见，功不可没。本官已于奏疏中详细陈情，为沈姑娘向朝廷请表‘义医’殊荣，并提请赏赐。”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漪身上，充满敬佩。若非她的计策和医术，强攻水匪巢穴必然伤亡惨重，那些被俘女子也难逃厄运。
沈清漪微微一福，神色平静温和：“大人过誉了。清漪只是略尽绵力，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不敢居功。真正冒险犯难、浴血奋战的，是雷捕头和在场的诸位壮士。”
她语气真诚，毫无矫饰，令在场众人心中更是舒坦，觉得这位沈姑娘不仅人美心善，医术高超，而且谦逊得体。
陆明渊看着她波澜不惊的侧颜，心中那份欣赏与悸动又深了几分。他移开目光，看向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玲珑。
“玲珑姑娘，”他语气中带上一丝难得的轻松，“身手敏捷，胆大心细，多次深入险地探查，于水下破机关、断敌船索具，功绩显着。更兼协助沈姑娘救治伤患，细心周到。赏银三十两，另赐珠花一对，新衣两套，以资鼓励。”
玲珑顿时喜笑颜开，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利落地行了个礼：“谢大人赏！以后有这种水下活儿，尽管交给玲珑！”说完，还得意地冲雷震扬了扬下巴。
雷震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嘚瑟啥，好像就你会水似的...”却被玲珑瞪了一眼，立马闭嘴。
陆明渊又将目光转向老主簿等文职人员：“此番案牍工作繁杂，诸位先生加班加点，清点记录，核算账目，亦是辛劳，各有赏赐。”
老主簿等人连忙躬身道谢。
论功完毕，陆明渊正色道：“赏功乃为罚过之前提。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方能明正典刑，激励后来。望诸位戒骄戒躁，日后仍能恪尽职守，护佑清河百姓安康。”
“谨遵大人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震屋瓦，士气高昂。
......
消息很快传开，县衙内外一片欢欣鼓舞。得到赏赐的衙役兵丁们自是高兴，即便未得重赏的，也因为参与了这件大案而感到与有荣焉。
傍晚，雷震揣着热乎乎的赏银，找到正在后院晾晒药材的玲珑，故意把钱袋抖得哗哗响：“哎，某些人得了对珠花就美得不行，看看咱这实实在在的银锭子！啧啧，晚上福满楼喝酒去，哥请客！某些人就守着珠花啃馒头吧！”
玲珑把手里的草药一甩，叉腰道：“呸！谁稀罕你的臭钱！小姐说了，我那珠花是宫里出来的样式，精致着呢！有钱都买不到！再说，大人赏我的新衣料子，那可是苏杭的上好丝绸！比你那土了吧唧的锦缎强多了！”
“嘿！你这丫头片子...”
“你个大老粗！”
两人又习惯性地斗起嘴来，引得路过的衙役掩嘴偷笑。
这时，张龙赵虎走了过来，笑着打圆场：“头儿，玲珑姑娘，吵啥呢！大人赏了酒钱，让厨房加了菜，今晚咱们在衙里自个儿庆功！都来都来！”
雷震和玲珑这才休战，互相瞪了一眼，又都忍不住笑了。
而二堂书房内，陆明渊却将沈清漪请了过来。桌上放着一个小锦盒。
“清漪，”他语气温和，“朝廷封赏程序繁琐，恐需些时日。这些是我个人一点心意，聊表谢意，万勿推辞。”
沈清漪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套极其精美的文房四宝——一方古雅端砚，一支紫檀狼毫笔，一锭李廷珪墨，还有一叠洁白如玉的宣纸。皆是文人雅士梦寐以求的上品。
“听闻你闲暇时喜抄录医案药方，这些或许用得着。”陆明渊解释道，目光落在那些文具上，似乎有些许不自在。
沈清漪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这份礼物显然花了心思，既雅致又贴合她的喜好，远比直接赠送金银更让她感动。她轻轻抚过冰润的砚台和光滑的笔杆，抬头嫣然一笑：“多谢大人，这份礼物，清漪很是喜欢。”
她的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陆明渊只觉得心头一动，先前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喜欢便好。”
窗外传来前院衙役们庆功的隐约喧闹声，更衬得书房内一时安静温馨。
沈清漪收起锦盒，犹豫片刻，轻声道：“大人为清漪请表殊荣，清漪感激不尽。只是...‘义医’之名，是否过于隆重？清漪所为，实属应当...”
“你当得起。”陆明渊打断她，语气肯定，“若非是你，此案难破，伤亡更难以计数。你的功劳，远不止于医术。此事不必再议。”
见他态度坚决，沈清漪也不再推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起京城家中，父亲虽位居阁老，却从未如此肯定过她的医术和价值...而在清河县，在这位年轻的县令这里，她的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认可。
“对了，”陆明渊似想起什么，“柳小姐今日托人送来些礼品，说是感谢剿匪安境，让她行商便利。其中有些珍稀药材，我已让人直接送到你那里，或许你用得上。”
沈清漪点头：“如眉妹妹近来似乎沉稳了许多，经商也颇有章法。”
“但愿吧。”陆明渊不置可否，他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刁蛮小姐实在没什么好感，只求她少来纠缠便是。
又闲聊几句，沈清漪便捧着锦盒告辞离去。
陆明渊独自坐在案后，听着窗外隐约的欢笑声，看着桌上那封请功奏疏，目光渐深。
论功行赏，是为了凝聚人心，迎接下一场战斗。玉玺之谜、黑蛟余孽、账册背后的贪墨、乃至父亲旧案...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但此刻，他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一下，享受这片刻的胜利与宁静。至少，他守护了眼前这一方百姓的安宁，也让该得到奖赏的人，得到了应有的荣誉。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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