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剧烈颠簸，每一次坑洼都让李凌波的骨头发出抗议。他紧咬着牙关，忍受着假胸带来的窒息感和村民毫不掩饰的、充满恨意的目光扫视。混乱中，他听到前面驾驶室里传来李大严那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声音透过驾驶室后窗的缝隙，清晰地灌进他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钉子：
“王得富那个黑心肝的畜生！设局坑我们全村啊！……那可是我们全村一整年的收成啊！”李大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种藿香，那是国家扶贫计划，我们全村老少为了有口饭吃，起早贪黑、一滴汗摔八瓣种出来的心血啊！……”
李大严的声音哽了一下，巨大的悲愤和悔恨几乎要冲破喉咙：“王得富……真他妈的奸商……???……！”一顿极难听的臭骂。
“居然生出个那么漂亮的女儿？！”李大严猛地一踩油门，小货车咆哮着冲过一个土坎，车厢里所有人都被抛了起来，李凌波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上。“没天理呀！他不给钱，就用他女儿赔！……王得富那个王八蛋，骗我们的钱！还要告我！”
李大严的嘶吼变成了野兽般的呜咽，混杂着引擎的轰鸣，在黑暗的乡道上回荡，绝望得令人心头发冷，“李大纲！我们老李家的局长！本家兄弟！我求到他头上，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官商勾结！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没人管我们死活！没人！”
“没人管我们死活！只有抓住他王得富的闺女！抓住这个‘王玲玲’！他王得富不把钱吐出来，不把那张害人的指控撤了，我李大严就跟她一起下地狱！一命换一命也值了！”最后这句，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
与此同时，通往李家村的崎岖乡道上。 一辆关闭了警灯、只开着近光灯的警车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疾行。车内气氛凝重。
“李队，双龙镇派出所报告！目标车辆已确认进入李家村，停在村长李大严家院门前！院内有大量人员聚集！”对讲机传来最新消息。 “收到！我们距离李家村还有多远？” “不到五公里！但最后一段是土路，很颠簸！”
“放慢速度，关闭车灯！摸黑前进！”李依婷果断下令，“通知外围所有卡点，目标已入村，原地待命，封锁通道。通知双龙镇派出所的同事，不要靠近村庄，在村外安全距离建立观察哨，严密监视李家动静，有任何人员大规模移动或异常情况，立刻报告！特别是人质的安全状况！”
警车在黑暗中减速，如同谨慎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滑向那个被愤怒和绝望笼罩的山村。李依婷拿起夜视望远镜，望向远处那个在夜色中只有模糊轮廓的村落，李家大院的方向隐约透着几点昏黄的灯火。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堂哥就在那灯火之下，在那群愤怒的村民手中，扮演着一个随时可能被撕碎的身份。
……
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引擎的嘶吼和轮胎摩擦土路的噪音。围在李凌波身边的村民，呼吸更加粗重，那压抑的怒火和同仇敌忾的绝望，像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空间里。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更加冰冷、坚硬，带着审视“人质”和“仇敌之女”的残酷意味。
李凌波蜷缩着，脸埋在膝盖上，肩膀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假发垂落，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李大严的哭诉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玲玲”这个身份所牵扯的巨大旋涡的核心！这是经济纠纷？这是什么？！而自己，阴差阳错，以“王玲玲”的身份，成了点燃这个炸药桶的引信，更是被绝望村民抓住的唯一“筹码”！
他必须冷静。必须像个真正的、被吓坏的富家女一样，表现出无助和惊恐。
疑问都指向更深的黑暗。而他现在，正被这黑暗裹挟着，冲向那个名为李家村的未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颠簸终于缓和。车子似乎驶上了稍微平整些的村道。车灯刺破黑暗，映出两旁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低矮，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草木灰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息。李家村到了。
小货车在一栋相对规整、带着个小院子的砖瓦房前猛地刹停。拖拉机的轰鸣也熄灭了。死寂的村庄被惊醒，零星的狗吠声此起彼伏。
“下来！”车门被粗暴拉开，几个村民跳下车，伸手就来抓李凌波。
他依旧扮演着惊恐的虚弱，被半拖半拽地弄下车。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抬起头，借着堂屋门口昏黄的灯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不就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吗！没想到用这个方式回家！低头看着自己丰满的玉峰，羞涩之情难以言表。
家，是典型的农家院。院墙不高，角落里堆着农具和柴火。正对着的堂屋开着门，里面人影晃动。院子中间，已经聚拢了更多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但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像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他这个“王玲玲”身上。那目光里，有刻骨的恨意，有绝望的疯狂，有麻木的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巨大冤屈扭曲的悲凉。
李大严最后一个下车，他站在院门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凌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李凌波，又扫过院子里黑压压的村民，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人，我带来了！王得富的闺女，‘王玲玲’！我可是在县城打探过，她爱夜跑！就关西屋！给我看死了，别让她跑了！没我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放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拿不回钱，洗不清我李大严身上的脏水，我……我就拿这条老命，给全村人一个交代！也给她王家一个‘交代’！”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血腥气。
几个膀大腰圆的村妇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推搡着李凌波，将他往西侧那间低矮的厢房拖去。门是厚实的木板，带着沉重的铁插销。
“进去！”一个村妇猛地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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