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脚下生风，沈砚与林岚紧随其后，穿行在宫墙夹峙的甬道中。方才小院的春光与梅子的甜香仿佛已是隔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过往的宫人无不垂首疾行，面色惊惶，连脚步声都透着压抑的死寂。
三皇子李琰所居的麟趾殿，位于后宫东侧，素以精巧雅致闻名。然而此刻，殿宇飞檐在惨淡的日光下却投下不祥的阴影。殿外已由千牛卫重重把守，甲胄森然，气氛肃杀到了极点。压抑的哭声从殿内隐隐传出，更添几分凄惶。
德公公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守卫，引着二人入殿。浓烈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皇帝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内室珠帘之外，身形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唯有紧握的拳背透出极力压抑的滔天悲怒。皇后瘫软在皇帝身侧，被两名宫女搀扶着，凤冠歪斜，泪痕满面，已然哭得昏厥过去数次。几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太医跪在珠帘前，面如死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瑟瑟发抖。
内室，雕花精美的紫檀木拔步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躺着，覆盖着明黄的锦被。那便是年仅九岁的三皇子李琰。
沈砚与林岚屏息凝神，随着德公公在皇帝身后不远处跪下。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皇后压抑的呜咽和太医们牙齿打颤的微响。
“沈砚，林岚。” 皇帝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着沉重的寒意，“上前。给朕…看个明白！”
“臣（民女）遵旨。” 两人应声，小心翼翼地起身，在德公公的示意下，轻轻拨开珠帘，步入内室。
浓重的药味和那股甜腥气更加刺鼻。林岚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锦被下，三皇子李琰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稚嫩的面容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凝固的平静，仿佛只是沉睡。
然而，林岚的法医神经瞬间绷紧！这绝非正常的死亡面容！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快步上前。沈砚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床榻周围——凌乱散落的药碗碎片、倾倒的矮几、滚落一地的蜜饯果子…一切都显示着死亡降临时的仓促与挣扎。
林岚在床榻边蹲下，没有贸然掀开锦被，而是先仔细观察露在外面的头颈部位。她戴上宫女递来的干净细布手套（这是她之前向沈砚提过的小要求，在条件允许时尽量保证勘验的洁净），动作轻柔而专业。
“沈大人，记录。”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冷静。
沈砚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和炭笔，凝神以待。德公公如同幽灵般站在帘边，目光如炬，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死者，男童，约八九岁。面色极度苍白，口唇、指端（她小心托起三皇子一只冰凉的小手）明显青紫，此为严重缺氧之征象。” 林岚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穿透死亡的冷静，“眼睑结膜未见明显出血点…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三皇子左侧耳后发际线下方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红点上！那红点比针尖略大，边缘规整，中心似乎微微凹陷，周围皮肤未见明显红肿或破损。
“左耳后发际线下，发现一针尖状细小红点，位置隐蔽，形态规整，中心微凹，疑为注射针孔或极细锐器刺入点！” 林岚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重大发现！
沈砚笔下如飞，迅速记录，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针孔？在深宫之中，对皇子行此隐秘手段？！
林岚继续检查，轻轻翻开三皇子的眼睑：“瞳孔散大固定…等等！” 她的动作再次顿住！在强光下（示意沈砚用铜镜反射烛光辅助），她敏锐地发现三皇子虹膜边缘似乎有一圈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非自然的淡金色晕染！这绝非正常虹膜色素！
“虹膜边缘有异常淡金色晕染！非天生，疑为某种物质沉积或中毒反应！”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症状太诡异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掀开了覆盖三皇子胸腹部的锦被一角。一股更浓的甜腥气散出。只见三皇子穿着柔软的素白寝衣，胸口位置赫然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污渍范围不大，但颜色深沉。
“胸前寝衣有深褐色污渍，疑为呕吐物或死后渗出液。” 林岚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白布轻轻蘸取了一点污渍边缘，观察其性状和气味，“气味…除了药味和血腥，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杏仁味？”
杏仁味！林岚的脑中警铃大作！氰化物？她立刻否决了这个过于现代的联想，但在唐代，某些剧毒植物（如苦杏仁、某些毒蘑菇）也可能产生类似气味！
“记录：污渍气味含药味、血腥味及微弱疑似杏仁味。需进一步检验。” 她快速说道。
检查完体表，林岚的目光投向床边矮几上打翻的药碗碎片和散落的蜜饯果子。药汁泼洒在地毯上，已经半干。几颗蜜饯滚落在药汁旁边和床脚。
“德公公，” 林岚转向帘边的老内侍，语气恭敬但坚定，“能否请人小心收集地上所有药碗碎片、残留药汁痕迹样本、以及散落的蜜饯？尤其是滚落在药汁旁边的这几颗。另外，三皇子殿下今日所服汤药的药渣、药方，以及接触过药膳的所有人员名单，至关重要！”
德公公深深看了林岚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立刻有两名训练有素的小太监无声上前，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开始极其小心地执行林岚的要求。
沈砚的目光则被地毯上一处不易察觉的拖拽痕迹吸引。痕迹很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内室通往小书房的门槛处，似乎有人慌乱中拖拽了什么重物。
“林岚，看这里。” 沈砚示意。林岚顺着望去，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检查小书房的千牛卫快步走到德公公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并递上一样用白布包裹的小物件。
德公公接过，展开白布一角，只看了一眼，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转身，将白布包裹之物呈到一直沉默伫立的皇帝面前。
皇帝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沉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揭开了白布。
沈砚和林岚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那物件的一角——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极其锋利的黑色碎片！碎片表面，在烛光下，隐隐流转着一丝非自然的、冰冷的金属幽光！
这光泽…这质感…沈砚和林岚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碎片，与他们之前在昭庆宫那具金属“邪物”残骸上看到的材质，何其相似！难道…？！
皇帝的手指死死捏住那块黑色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德公公，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向珠帘内正在勘验的沈砚和林岚！
那目光中，是滔天的震怒，是蚀骨的悲痛，更是一种山雨欲来、玉石俱焚的恐怖决绝！
“查！”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殿宇之中，“给朕彻查！无论牵涉到谁，无论查到何处！朕要一个水落石出！朕要这幕后魑魅魍魉…血债血偿！”
“沈砚！林岚！” 皇帝的目光牢牢锁住二人，“朕，将此案全权交予尔等！麟趾殿内外，所有人等，皆听尔等调遣！德恩协助于尔等！朕…只要结果！”
沉重的旨意，如同无形的枷锁，更似催命的符咒，轰然落下！
沈砚和林岚瞬间感到肩头压上了千斤重担！三皇子之死，现场发现的诡异症状（虹膜金晕、耳后针孔、杏仁味污渍），以及那块致命的、疑似来自符号组织“邪物”的黑色金属碎片…一切线索，都阴毒地缠绕在一起，将他们死死拖入了一个比昭庆宫更加凶险、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风暴，已至！而他们，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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