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泉驿的焦烟尚未散尽,队伍已顶着凛冽的晨风和满身疲惫再次启程。破败的驿站被抛在身后,连同那枚染血的归藏星纹印记带来的寒意。萨保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丢在特制的囚车里,由胡老三亲自押解,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显然昨夜沈砚那“催命符”的威胁和归藏毫不留情的灭口袭击,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接下来的路途,气氛凝重如铁。沈砚下令全速前进,斥候放出更远,岗哨轮换更密。林岚则利用行军间隙,在颠簸的马车上,对着琉璃瓶里那几粒“银灰金”颗粒和拓下的军靴印纹,反复推敲。王玄感则带着格物院匠人,加紧修复被火箭损坏的几架特制强弩。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望见了龟兹城高耸的城墙。作为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城扼守丝路北道咽喉,城垣高大,旌旗招展,透着一股边塞重镇的雄浑与肃杀。城门守军验看过沈砚的钦差关防和王命旗牌,不敢怠慢,立刻飞马报入都护府。
未及入城安置,一队剽悍的安西铁骑已旋风般从城内冲出。为首一员大将,身披明光铠,面如重枣,虎目虬髯,端坐马背如渊渟岳峙,正是威震西域的安西副都护、四镇节度使——高仙芝!
“沈钦差!林供奉!高某有失远迎!”高仙芝声若洪钟,抱拳行礼,目光如电扫过沈砚和林岚,更在囚车里的萨保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听闻钦差一行在魔鬼城与沙泉驿连遭袭击,可有大碍?”
“劳高将军挂怀,些许跳梁小丑,不足挂齿。”沈砚还礼,声音沉稳,目光坦荡地迎向高仙芝,“倒是将军坐镇安西,面对归藏余孽掀起的腥风血雨,力保商路不坠,才是真正辛苦!”
“钦差言重了!”高仙芝一摆手,脸上却无半分得色,反而笼上一层浓重的阴霾,“高某无能,致使商旅喋血,军士蒙难!更…更丢了朝廷重器!实乃奇耻大辱!此地非讲话之所,请二位随我入府,详情容禀!” 他目光扫过萨保,“此人…?”
“此乃关键线人萨保,所知甚多,亦遭归藏追杀。”沈砚简短道,“请将军安排可靠人手,严加看管。”
“好!高琰!”高仙芝唤过身后一名年轻英武的校尉,“带一队亲兵,将此人押入地牢最深处!除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校尉高琰肃然应道,带人押着魂不附体的萨保先行入城。
都护府节堂,气氛肃杀。巨大的西域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上面插满了代表遇袭地点、兵力部署和可疑区域的各色小旗。高仙芝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副将于座。
“沈钦差,林供奉,请!”高仙芝指着沙盘,开门见山,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痛楚,“魔鬼城、流沙海、铁门关外、黑石滩…这四处劫案,手段凶残,不留活口,目标明确指向珍稀货物,高某已详报朝廷。然,最令高某痛彻心扉、无颜面对圣恩的,是第五处——焉耆东,鹰愁涧!”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一处标注着狰狞悬崖符号的隘口:“月前,为引出劫匪,也为试验新配发的‘震天雷’在复杂地形的威力,高某亲命麾下最精锐的‘跳荡营’校尉赵挺,率五十精兵,伪装成大型商队,押运一批特制的‘货物’——实为十枚新式‘震天雷’样品及…其核心配方密匣!”
高仙芝虎目泛红,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小旗簌簌抖动:
“谁曾想!这竟成了我亲手将他们送入鬼门关!鹰愁涧地势险绝,仅一索桥可通。赵挺一行按计划于黄昏时分进入涧底栈道,意在诱敌深入,涧顶更有我三百伏兵!然,就在他们行至涧中段时,异变陡生!”
“涧中突然弥漫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灰黄色雾气!那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苦杏仁味!伏兵在涧顶看得分明,雾一起,赵挺他们…就像喝醉了酒,脚步踉跄,兵器脱手!紧接着,无数钩索从两侧悬崖绝壁的阴影中抛出,快如闪电!钩住人便往上拖!更有劲弩从刁钻角度攒射!赵挺他们…连‘震天雷’都没来得及用!短短半刻钟…五十条铁打的汉子…全没了!涧底只留下一地挣扎的痕迹、散落的兵器和…几具被钩索撕扯得不成人形的尸体!那装载‘震天雷’和配方的特制铁箱…不翼而飞!”
“又是毒雾!苦杏仁味!”林岚眸光一寒,立刻追问,“高将军,那雾起之前,可有异常声响或光亮?被钩上去的兄弟…后来如何?可有找到尸首?”
“雾起毫无征兆!”高仙芝悲愤道,“至于尸体…只在涧底找到几具摔得稀烂的,应是挣扎中被推下或坠落。其余被钩上去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同那铁箱,如同被这鹰愁涧…吞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砚盯着沙盘上那险恶的鹰愁涧标记,声音冰冷,“好一个‘沙狐’!好一个‘摇光星’!掳人劫货,毁尸灭迹!高将军,”他抬起头,目光如炬,“萨保招供,归藏在西域的核心巢穴‘黑风堡’,就在这鹰愁涧深处!”
“黑风堡?!”高仙芝和副将同时失声,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鹰愁涧乃绝地!涧底暗流汹涌,毒瘴丛生,两侧万仞绝壁!从未听闻能筑堡于其上!若真有其堡…必是鬼斧神工,易守难攻之极!”
“再难攻,也要攻!”沈砚斩钉截铁,“此堡不破,西域难安!萨保还提到,归藏劫掠‘星辰沙’精矿,是为提炼‘银灰金’!此物…” 他看了一眼林岚。
林岚会意,立刻取出拓下的军靴印图纸和那个装着“银灰金”颗粒的琉璃瓶:“高将军请看!此靴印,是在流沙海案发现场,凶手移尸时留下的!乃安西军制式军靴改良款!而这‘银灰金’颗粒,是从魔鬼城康萨保商队焦尸骨缝中提取!萨保指认,此乃归藏志在必得之物!特性诡异,轻、坚、耐蚀,非人间凡铁!”
高仙芝拿起靴印图纸仔细端详,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一拳砸在案几上:“畜牲!竟敢冒充我安西军!败坏军威!此靴…乃去年为精锐斥候特制,数量有限!范围…可以大大缩小!” 他又看向琉璃瓶里那几粒银灰色微尘,眼中惊疑不定,“此物…便是‘银灰金’?竟如此微末?归藏要它何用?”
“其用,恐涉及归藏核心机密,甚至与‘震天雷’这类火器有关!”沈砚沉声道,“当务之急,是锁定‘黑风堡’,揪出‘沙狐’!高将军,萨保虽指认堡在鹰愁涧,但其人狡诈,恐有隐瞒或误导。需双管齐下!”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鹰愁涧的位置:“其一,请将军立刻密查所有配发此款特制军靴的部队及人员,尤其关注近期有异常行踪或与商队有不明接触者!此乃内鬼线索!其二,请挑选熟悉鹰愁涧地形、胆大心细、绝对可靠的精锐斥候,由我亲自带领,秘密潜入鹰愁涧外围!寻找‘黑风堡’存在的蛛丝马迹!萨保既言堡在涧深处,必有常人难知的隐秘通道或伪装!”
林岚补充道,声音清冷而充满力量:“其三!既然‘沙狐’如此渴望‘银灰金’和‘震天雷’配方,我们何不…再送他一份‘大礼’?高将军,请立刻准备一支‘商队’,装载少量‘星辰沙’精矿作为诱饵,大张旗鼓,走一条远离鹰愁涧、但地势同样险要的路线(比如靠近黑石滩)!放出风声,此乃萨保‘秘密藏匿’的最后一批高纯度货!同时,在真正的‘星辰沙’中,掺入我特制的追踪药粉!无色无味,唯格物院特制药水可显影追踪!再于‘商队’护卫中混入高手,沿途布下暗哨!此为…请君入瓮之策!”
“诱饵?追踪药粉?”高仙芝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看向林岚,“林供奉,此计甚妙!然…‘沙狐’狡诈,恐不易上当!”
“他一定会咬钩!”沈砚接口,语气笃定,“其一,我们擒获萨保的消息,昨夜已通过驿站袭击被他们知晓!他们必急于知道萨保吐露了多少!其二,‘银灰金’是他们计划核心,不容有失!萨保‘最后一批’高纯度‘星辰沙’,对他们诱惑力致命!其三,”沈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刚刚遇袭,损失辎重,仓皇抵达龟兹。在他们看来,正是风声鹤唳、急于求成之时!此时放出诱饵,顺理成章!”
高仙芝抚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破局的希望:“好!好一个双管齐下,明暗相辅!查内鬼,探魔巢,布诱饵!三位一体!高某这就安排!”
他大步走到节堂门口,厉声下令:
“传令!亲兵营都尉高琰,持我虎符,即刻密查全军所有特制深纹军靴配发记录及人员行踪!凡有疑点,一律暂扣,报我亲审!”
“斥候营校尉赵锋(赵挺之弟)!挑选二十名最顶尖的‘夜不收’,装备攀岩索、解毒药物、三日干粮!随时待命,随钦差大人行动!”
“参军司马!立刻筹备一支‘商队’!用老旧驼马,装载…二十石普通铁矿粉,掺入十斤真正的‘星辰沙’精矿,再混入林供奉的药粉!对外宣称,乃萨保秘藏之最后高纯度货!三日后,走黑石滩西线!护卫…由本帅亲卫‘铁鹞子’精锐伪装!沿途驿站、绿洲,广布暗哨眼线!发现可疑踪迹,烟花为号!”
命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安西都护府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沈砚与林岚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坚定与决心。沈砚走到沙盘前,手指再次点向那狰狞的鹰愁涧标记,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内鬼要揪,诱饵要布!但最硬的骨头…‘黑风堡’,还得我们亲自去啃!岚儿,准备一下。今夜子时,随我…夜探鹰愁涧!看看那‘沙狐’的老巢,到底是龙潭,还是…纸糊的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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