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琏定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那薛蟠果然是个没甚心机的，得了贾琏的指点，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他便带着七八个豪奴，气势汹汹地直奔保定府知府衙门而去。
这薛蟠虽是个纨绔，但排场却不小，穿着簇新的宝蓝色团花湖绸直裰，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豪奴们也都是青衣小帽，打扮得齐齐整整。一行人来到衙门口，也不等门房通传，薛蟠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那鸣冤鼓前，抢过鼓槌，铆足了力气，“咚咚咚”地便奋力敲击起来！
这清晨时分，鼓声格外震耳，瞬间打破了衙门口的宁静，引得早起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为我薛家做主啊！” 薛蟠扯着嗓子干嚎起来，虽然挤不出眼泪，但那副气急败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倒是装得十足十，“我薛家奉公守法，千里迢迢运货至此，竟接连被歹人劫掠！损失惨重，连宫里要的贡品都丢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求青天大老爷速速派兵，剿灭匪徒，追回货物啊！”
他这番做派，再加上“薛家”、“贡品”等字眼，立刻引起了轰动。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衙役们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进去通禀。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青色官袍的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薛蟠，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公子，何故在此击鼓？有何冤情，还请入内细说，莫要惊扰了百姓。”
薛蟠把眼一瞪，指着那师爷的鼻子骂道：“细说？还细说什么！我薛家的货在你们保定府地界被劫了不止一次了！你们官府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收了那些匪徒的好处，故意包庇纵容？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我就去京城，去顺天府，去我舅舅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大人那里告你们一个渎职贪腐之罪！”
他这话半真半假，抬出王子腾的名头，果然让那师爷脸色变了几变。师爷连忙赔笑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此事必有误会，还请公子入内，我家府尊大人正在升堂，定会为公子主持公道。”
薛蟠哼了一声，这才勉强收起那副泼皮无赖的架势，带着豪奴，大摇大摆地跟着师爷进了衙门。他心中牢记贾琏的吩咐，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越张扬越好。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内，贾琏正悠闲地用着早膳。一名亲兵快步进来，低声将薛蟠在衙门口的“表演”禀报了一遍。
贾琏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薛蟠这块“明牌”，打得不错。他放下筷子，对侍立一旁的韩偃道：“韩兄，薛蟠那边已经动了。你这边，可以开始接触漕帮的人了。记住，要隐秘，只需打听消息，莫要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明白。”韩偃点头，他早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像个寻常的脚夫，“我已经约了漕帮一个管事的在城西的茶寮见面，这就去。”
“小心行事。”贾琏叮嘱了一句。
韩偃应声离去，身形很快消失在客栈外的人流中。
贾琏又对石磊道：“石兄弟，你带两个人，再去一趟黑松林。薛蟠这一闹，对方或许会放松对现场的警惕，你们仔细再搜一遍，重点是查找有没有与‘船锚’相关的印记，或者……看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比如特殊的脚印、车辙，或者丢弃的杂物。”
“是，大人！”石磊领命，也带着人出发了。
安排妥当后，贾琏并未外出，而是留在客栈房间内，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脑中飞速运转，将各方可能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那个下棋的人，薛蟠、官府、冯唐、漕帮，乃至那未知的劫匪，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将近午时，韩偃率先回来了。他神色平静，但眼中带着一丝收获的光芒。
“大人，”韩偃低声道，“见到人了。是漕帮保定分舵的一个小头目，叫刘三。此人颇为油滑，但银子到位，倒也吐露了些有用的消息。”
“哦？怎么说？”贾琏睁开眼，示意他坐下细说。
韩偃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下，这才道：“据那刘三说，最近保定府地界，确实多了一股生面孔，大概有二三十人，行事狠辣，装备精良，不像是普通的江湖混混。他们确实使用一种铁锚标记，但并非漕帮的信物。刘三推测，这些人可能是……水匪出身。”
“水匪？”贾琏眉头一挑，“保定府并非大江大河之地，哪来的水匪？”
“刘三说，这些人说话带着些南边沿河一带的口音，而且行事作风，很像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擅长合击，进退有度。”韩偃继续道，“他还提到一个关键，这些人似乎在帮一个叫‘冯爷’的人做事，偶尔会借用漕帮在城外废弃的一个旧码头落脚、转运货物。刘三他们舵主知道这事，但收了那位‘冯爷’的孝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冯爷！果然与冯唐有关！而且竟然是水匪！贾琏眼中寒光一闪。忠顺王府和冯唐还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从南边调来了水匪，伪装成陆地上的劫匪行事！怪不得行动如此利落，只劫货，不杀人，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私兵作风，只是披了层水匪的皮！
“那个旧码头在什么位置？”贾琏立刻追问。
“在城西南二十里外的白河岔口，地方很偏僻，已经荒废多年了。”韩偃答道。
“好！”贾琏抚掌，“这条线索至关重要！石磊那边若是没有更新的发现，这个旧码头，就是我们下一步的重点！”
正说着，石磊也带着人回来了。他们显得有些疲惫，身上还沾着些泥土草屑。
“大人，”石磊禀报道，“我们又仔细搜了一遍黑松林，在离官道稍远的一处灌木丛里，发现了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黑色铁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粗糙但清晰的船锚图案！
“果然有标记！”贾琏接过铁牌，入手沉甸甸的，是熟铁打造。他仔细看了看，船锚的造型有些独特，与常见的漕帮标记有所不同。“还有别的发现吗？”
石磊摇了摇头：“现场被打扫得很干净，除了这块可能是无意中遗落的铁牌，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我们在林子深处发现了一些比较新的马蹄印和车辙印，通往的方向，大致也是西南边。”
西南边！正是白河岔口的方向！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废弃的码头！
贾琏握着那块冰冷的铁牌，心中已然明了。冯唐利用水匪，以废弃码头为据点，劫掠往来商队的药材，既能打击竞争对手，又能充实自己的仓库，还能给忠顺王府纳上投名状，真是一举多得！好毒辣的算计！
“大人，我们是否立刻去查探那个码头？”韩偃请示道，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贾琏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急。码头在那里跑不了。我们现在去，容易打草惊蛇。薛蟠那边还在衙门里闹着，冯唐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对我们有利。但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条线上。”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道：“韩兄，你再去见一次那个刘三，多给他些银子，让他想办法摸清那些水匪在码头的具体人数、作息规律，以及……他们下一次可能会对哪家的货动手。记住，只要消息，不要让他参与行动，更不要暴露我们。”
“是！”韩偃再次领命而去。
“石兄弟，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随时待命。”贾琏对石磊道。
待众人都退下后，贾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薛蟠这块棋，用好了能搅浑水，但用不好也可能引火烧身。必须把握好分寸。
果然，到了下午，薛蟠一脸得意地回来了，一进贾琏的房间就大声嚷嚷：“二哥！成了！我把那保定知府臭骂了一顿，他吓得脸都白了，连连保证立刻派衙役捕快去查，还要行文附近州县，严加盘查过往货物！哈哈，看那冯唐老小子还敢不敢嚣张！”
贾琏看着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心中暗笑，面上却赞许道：“做得不错。不过，文起，官府办案，拖沓是常事，你也不要指望他们能立刻破案。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薛蟠愣了一下，挠头道：“我……我听二哥的。”
贾琏微微一笑，道：“你就在这保定府住下，每日去衙门催问一次进度，摆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同时，派人放出风去，就说薛家损失惨重，正在筹措资金，准备高价收购一批急需的药材应急。”
“高价收购？”薛蟠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说不定能引出那些劫匪，或者……能找到别的货源？”
“能不能引出劫匪不好说，”贾琏淡淡道，“但一定能让冯唐更加关注你。他若知道你还要继续做药材生意，甚至不惜高价收购，必然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薛蟠现在对贾琏是言听计从，立刻拍着胸脯道：“好！都听二哥的！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薛蟠兴冲冲离去的背影，贾琏目光深邃。钓鱼的饵已经撒下，就看水下的鱼，什么时候忍不住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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