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便利店那次短暂的、超出工作范畴的交谈，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念心中漾开了几圈微澜。但涟漪很快就被紧迫的现实工作压了下去。她很清楚，无论陆时衍那句“希望你的数据能支撑起你的理想”是随口一提还是别有深意，她当下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拿出一份无可挑剔的问卷，以及后续能经得起推敲的数据结果。
第二天一早，苏念提前到了公司，将问卷初稿打印出来，再次逐字逐句地检查。确保每个问题都指向明确，选项设置合理，没有歧义，也不会引起受访者的反感。她甚至模拟不同性格、不同立场的用户可能会如何作答，反复调整问题的顺序和表述方式。
上午九点半，她带着精心修改后的问卷初稿，准时出现在了张辰的工位旁。
“张经理，打扰了，关于VR设备采购意愿的量化研究问卷，初稿已经出来了，想请您帮忙把把关，看看从技术实现和用户使用角度，还有没有需要补充或者调整的地方。”苏念态度谦逊，将打印好的问卷递过去。
张辰推了推眼镜，接过问卷，看得相当仔细。他时而点头，时而在某个问题上停留片刻。
“整体框架挺清晰的，”张辰看完后，中肯地评价，“需求、预算、流程、培训、整合，这几个维度都覆盖到了。不过……”他指着关于“现有工作流整合难度感知”的几个具体问题，“这些提问方式，对于非技术背景的决策者或者普通使用者来说，会不会有点太‘技术宅’了？他们可能无法准确评估‘ApI接口兼容性’或者‘数据格式转换’的具体难度，更多的是凭感觉，觉得‘麻烦’或者‘不麻烦’。”
苏念眼前一亮，这正是她需要的外部视角！“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那如果我把问题改成更直观的，比如‘您认为将新设备接入现有系统可能需要投入多少时间和人力成本？’或者提供几个更场景化的选项，比如‘基本无需调整’、‘需要少量调试’、‘需要开发人员介入重大调整’这样是否更好？”
“嗯，这样更接地气，受访者也更容易回答。”张辰表示赞同，又补充道，“还可以加一个问题，问问他们如果引入新设备，最担心在哪个环节出问题，是设备本身稳定性，还是和现有软件的配合，或者是员工学习使用成本？这能帮你更精准地找到他们的‘痛点’。”
“太好了！这个建议非常宝贵！”苏念连忙在笔记本上记下，心中对张辰的专业和乐于分享十分感激。技术大神的视角果然一针见血。
接着，苏念又找了市场部另一位对渠道和客户比较了解的同事，请她从受访者心理和答题体验角度提了些建议，比如调整了部分敏感问题的措辞，使其更委婉，避免引起防御心理。
综合了几方的意见，苏念又花了一下午时间进行修改打磨，直到觉得这份问卷已经尽可能完善。在临近下班前，她将最终版的问卷文件，通过内部通讯软件发给了陆时衍，并在附件留言中简要说明了修改过程和依据。
她本以为按照陆时衍的工作节奏，至少要明天才能得到回复，甚至可能没有回复。没想到，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她的电脑就弹出了新消息提示。
来自【陆时衍】。
苏念心头一跳，点开对话框。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言简意赅的两句话：
“问卷可以。样本投放渠道，增加‘技术开发者社区垂直板块定向推送’。”
苏念看着这条消息，先是松了口气——问卷通过了。随即又有些讶异，陆时衍竟然连样本投放的细节都注意到了。“技术开发者社区垂直板块”，这确实是他们之前忽略的一个精准渠道，这类用户对新技术敏感度高，且他们的意见往往能影响采购决策。
他不仅看了，还看得如此细致，并且给出了极具操作性的关键建议。
“收到，谢谢陆总指点，立刻补充安排。”苏念迅速回复。
那边没有再回应。
但苏念的心情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这种高效、专业，直击要害的互动方式，虽然依旧带着陆时衍式的冷感，却让她感觉到自己付出的努力和思考被看到了，并且得到了同样专业的反馈。这比任何空洞的鼓励都更让她振奋。
她立刻行动起来，联系样本库服务商，确认新增渠道的可行性和成本，同时也在内部资源库里寻找合作的技术社区资源。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等到苏念再次从电脑前抬起头，窗外已是夜幕低垂。她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拿起手机，才发现有一条十几分钟前来自李晓晴的未读消息：
“念念，下班了吗？一起走？”
苏念有些意外。自从她加入VR项目调研，和李晓晴虽然同在市场部，但各自忙碌，交集少了很多。李晓晴似乎也刻意保持着距离。今天怎么会突然邀她一起下班？
她回复道：“刚忙完，正准备走。你在哪？”
“一楼大厅等你。”李晓晴回复得很快。
苏念带着一丝疑惑，乘电梯下楼。果然在一楼明亮的大厅里，看到了穿着精致套装，拎着新款手袋的李晓晴。
“晓晴姐。”苏念走过去打招呼。
李晓晴转过身，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忙完啦？看你这阵子为了VR的项目，真是拼得很晚。”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苏念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倦色。
“还好，项目刚开始，总要多花些心思。”苏念笑了笑，含糊地应道。两人并肩走出创科大厦的大门，晚风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
“是啊，新项目机会难得。”李晓晴语气温和，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我听说……陆总对这个项目的要求特别高，标准定得有点……不近人情？你压力肯定很大吧？”
苏念心中警铃微作。李晓晴这是在关心她，还是在打探消息？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轻松：“陆总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逼着自己做得更完善些。压力嘛，哪个项目没有呢？”
见苏念滴水不漏，李晓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漾开更亲切的笑容：“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就是担心你太辛苦。对了，你们那个量化研究，问卷弄好了？需要我帮忙找些受访者吗？我认识几个其他公司采购部的朋友。”
“谢谢晓晴姐，暂时不用了。投放渠道已经基本确定了，想先看看第一波数据的质量再说。”苏念委婉地拒绝。在数据收集阶段，她必须确保样本来源的纯净和可控，避免不必要的干扰。
“哦，那好吧。”李晓晴点了点头，没再坚持。两人走到分岔路口。
“那我往这边走了，明天见。”李晓晴挥挥手，姿态优雅地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苏念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李晓晴今晚的主动亲近和打探，让她感觉有些反常。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目的？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疑虑暂时压下。职场如战场，保持警惕总没错。
而就在苏念与李晓晴在大厅门口交谈的时候，大厦高层，总裁办公室的窗口，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立于窗前。
陆时衍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淡然地俯瞰着楼下。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刚刚走出大厦的熟悉身影，以及她身边那个同样引人注目的市场部同事。
他看着她们短暂交谈，然后分道扬镳。看着苏念独自站在路口，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
夜色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影，路灯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
陆时衍的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他想起她昨晚在便利店门口，说起VR时那双发亮的眼睛，以及她刚刚发来的、明显经过精心打磨和多方请教后的问卷。
执着，认真，有点小聪明，也懂得借力。甚至，在面对他近乎苛刻的要求时，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韧性和潜力。
和他之前印象里那个或许只是来“体验生活”的“关系户”，似乎不太一样。
他仰头喝尽杯中的水，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屏幕上还显示着苏念刚刚发来的问卷终版文件。他移动鼠标，关掉了对话框。
对于苏念，他仍需观察。对于这个VR项目，他拭目以待。
而楼下的苏念，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将李晓晴带来的那点疑虑抛在脑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回家的路。问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数据收集、清洗、分析……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她必须集中精力，全力以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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