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剌部……两百骑……”
浴血哨骑带来的消息,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刚刚因陈远归来而引发的些许骚动与兴奋,彻底浇灭。
寨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张彪脸上的豪爽笑容瞬间冻结,继而变得铁青。钱先生抚须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惶。周围的土匪们更是面无人色,窃窃私语声被无限的恐惧所取代。
迭剌部!那是契丹诸部中以骁勇善战、凶狠残暴着称的大部!其首领更是耶律阿保机家族的重要支系,实力雄厚。两百精锐骑兵,对于依托山险、但缺乏正规训练和重装备的黑云寨而言,是一股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的力量!
陈远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他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是因为那五个游骑?还是小王庄王扒皮的煽风点火?抑或是,契丹人早就想拔掉黑云寨这颗钉子,只是缺一个借口?
无论原因如何,大难,已然临头!
“看清楚了吗?真是迭剌部的大纛?他们现在到了何处?!”张彪一把抓住那奄奄一息的哨骑,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看清了……狼头……黑色的……已经到了北面三十里的……野狼谷……明日……最迟明日晌午……就能到山下……”哨骑断断续续说完,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野狼谷!那是通往黑云寨主寨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地势虽险,但绝非不可逾越!
“砰!”张彪一拳砸在旁边的寨门柱子上,木屑纷飞。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先是狠狠剐了陈远一眼,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对其惹来大祸的愤怒,又有一丝对其能力的忌惮,最终化为决绝。
“敲警钟!所有头目,立刻到聚义厅议事!紧闭寨门,所有哨卡加倍人手!快!”张彪声嘶力竭地吼道,整个山寨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彻底乱了起来。
沉重的钟声“当当当”地响彻山峦,一声急过一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远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卷入,暂时无人再顾及他们和那几车粮食。赵铁柱等人围到陈远身边,脸色苍白。
“远哥,怎么办?是不是我们……”李狗儿声音发颤。
陈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扫过混乱奔逃的土匪,又望向聚义厅的方向,眼神锐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保住山寨,就是保住我们自己!”
他意识到,这不仅是危机,也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真正在这黑云寨站稳脚跟,甚至获取更大话语权的契机!
黑云寨,聚义厅。
与其说是厅,不如说是一个大些的木棚。此刻棚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寨主“座山雕”——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鸷、眼角有一道深刻刀疤的中年汉子,终于现身,高踞在上首铺着虎皮的木椅上。他实际年纪不过四十,但长期的匪盗生涯让他看起来苍老而凶狠。
张彪、钱先生,以及另外三四名头目分列两侧,个个面色凝重。
“……情况就是这样。”张彪将哨骑的消息和陈远截杀契丹游骑、引来报复的经过简要汇报完毕,厅内顿时一片死寂。
“他妈的!我就知道这帮新来的崽子是灾星!”一个满脸横肉、绰号“黑熊”的头目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张彪骂道,“张彪,你的人惹出来的祸事,你说怎么办?!”
“放你娘的屁!”张彪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当初纳投名状是钱先生的主意!谁能想到那小王庄竟然勾结的是迭剌部?!”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钱先生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焦躁,“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应对!两百迭剌部精锐,我们……我们守得住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黑云寨能战之兵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余人,且装备、训练远不能与契丹精锐相比,倚仗的不过是山势险要。若对方不惜代价强攻……
“守不住也得守!”座山雕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弃寨而逃?哼,下了山,我们这些人,不够契丹人一个冲锋的!传令下去,所有人,准备死战!谁敢临阵脱逃,老子先剁了他!”
他的命令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狠厉,但也透着一股无奈和绝望。硬拼,似乎看不到胜算。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厅口响起:
“寨主,诸位头领,或许……未必需要死战。”
众人霍然转头,只见陈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身后跟着紧张不已的赵铁柱和李狗儿。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黑熊头目怒喝道。
座山雕阴冷的目光落在陈远身上,如同毒蛇:“你就是那个陈远?你还有脸来?”
面对一众头目杀人般的目光,陈远深吸一口气,踏步走进厅内,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寨主,祸事因我而起,陈某愿戴罪立功,助山寨渡过此劫。”
“就凭你?”座山雕冷笑。
“凭我对契丹人的了解,凭我以区区五人全歼其五名游骑的战绩,更凭我愿与山寨共存亡的决心!”陈远声音陡然提高,目光直视座山雕,“敢问寨主,若一味死守,山寨存粮几何?水源可能确保无忧?弟兄们士气如何?能撑几日?一旦寨破,谁能幸免?”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些都是最现实的问题,却被恐慌所掩盖,此刻被陈远毫不留情地揭开。
座山雕的眼神微微变幻。张彪和钱先生也露出思索之色。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座山雕沉声问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
陈远走到厅中那张粗糙的山势地图前,手指点向北面的野狼谷和山寨前的几处险要:“契丹骑兵利在野战,拙于攻坚。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来到寨墙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道弧线:“我们可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前出设伏。不必求全歼,只求袭扰!利用陷坑、落石、火攻,不断消耗其兵力,挫其锐气,焚其粮草!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同时,在寨前险要处多设疑兵,广布旗帜,虚张声势,让其摸不清我山寨虚实。他们劳师远征,补给困难,只要将其锐气磨尽,久攻不下,必有退意!”
陈远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将一套完整的、以弱胜强的积极防御策略展现在众人面前。这完全不同于座山雕等人固守待毙的消极思路,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头目都在消化着陈远的话。张彪眼中异彩连连,钱先生抚须沉吟,连黑熊也暂时闭上了嘴。
座山雕盯着地图,又盯着陈远,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抹决断。
“好!就依你之言!”他猛地站起身,“张彪!”
“在!”
“着你全权负责前出袭扰之事!寨中人手,除必要守寨之外,任你挑选!”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远,带着一丝审视和孤注一掷的赌性,“陈远,你为副手!此战若胜,你便是黑云寨的头号功臣,之前之事,一笔勾销,我另有重赏!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远凭借超越时代的战术眼光,暂时赢得了主导防御的机会。然而,纸上谈兵易,实战艰险万分。他与张彪仓促组建的袭扰队伍,能否有效阻滞两百契丹精锐的脚步?那些桀骜不驯的土匪,是否会听从他这个“新人”的调遣?更重要的是,迭剌部的指挥官,真的会如他所料那般行动吗?死亡的阴影笼罩黑云山,一场力量悬殊的生死考验,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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