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运四年的冬,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凛冽的北风如同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幽州城高耸的城墙,卷起漫天雪沫,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肃杀的灰白。然而,比这天气更冷的,是人心。
晋帝石敬瑭病重垂危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暗地里飞速传播,虽未见诸官方邸报,但那自汴梁方向传来的、日益紧张的压抑感,以及各地节度使骤然频繁的信使往来,无不印证着山雨欲来。中枢的权威,正随着那位老皇帝生命的流逝而急速瓦解。
幽州节度使府邸,地火龙烧得滚热,却驱不散弥漫在议事堂内的凝重寒气。陈远裹着一件厚重的裘氅,坐于主位,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穿这满室的风声鹤唳。他的左侧空荡的袖管,被仔细地掖在氅内,仅存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在铺着北疆及周边巨大舆图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堂下,赵仁矩、凌素雪、公输衍、墨文等核心僚属分列左右,人人面色肃然。
“各地情况如何?”陈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凌素雪率先开口,清冷的声音条分缕析:“汴梁方面,据最新密报,石敬瑭已连续七日未能视朝,政务由冯道等几位老臣暂理,但皇子石重睿与权臣杜重威之间的明争暗斗已趋白热化。杜重威加紧了对洛阳及周边军镇的控制,其麾下将领多有异动。”
她顿了顿,继续道:“河东刘知远,态度暧昧,一边向汴梁上表问候陛下起居,一边却暗中将兵力向南部边界集结。成德、义武等河北诸镇,则大多紧闭门户,厉兵秣马,观望风向。”
“契丹呢?”陈远的目光投向舆图上方那片广袤的草原。
赵仁矩接口,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怒气:“耶律德光那厮,越发猖狂!其本部精锐已前出至檀州以北百里外的野狐岭,游骑更是频频越过拒马河,与我巡边士卒发生多次小规模冲突。看其架势,只待汴梁丧钟一响,便要挥师南下!”
“黑火商会方面,”公输衍补充道,眉头紧锁,“徐如海都督的信使昨日抵达,确认那‘海龙’号巨舰已离开其海外基地,方向不明,但极有可能目标是渤海或我幽州沿海。其在黑云寨遗留的‘样品’……至今仍无确切踪迹,最后一次发现其活动痕迹,是在西北深山靠近妫州的方向,距离边境已不远。”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朝廷崩解在即,群雄虎视眈眈,海外强敌逼近,境内隐患未除。幽州,这座北疆的擎天柱石,仿佛狂涛中的孤岛,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陈远沉默地听着,手指在舆图上幽州的位置画了一个圈,然后缓缓向外移动,掠过契丹、河东、汴梁,最终停在代表浩瀚海洋的区域。
“乱世已至,避无可避。”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幽州欲存,唯有自强,亦唯有……主动出击!”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赵将军!”
“末将在!”
“即日起,幽州全军进入一级战备!边境各隘口,增派 triple 岗哨,加设烽燧,配发强弓硬弩与最新打造的‘拒马雷’(一种利用星烁石催化改良火药的地雷)。另,组建三支精骑游弋队,每队五百人,由你麾下最善战的郎将统领,轮番出塞,主动清剿契丹游骑,打击其嚣张气焰,搜集其兵力部署情报!要让耶律德光知道,我幽州的刀,还没钝!”
“得令!”赵仁矩抱拳,声若洪钟。
“凌楼主。”
“在。”
“听雪楼所有力量,全力运转。盯紧汴梁,我要知道那龙椅上换人的第一时间消息!同时,加强对河东刘知远、成德、义武等镇的渗透,摸清其真实意图与兵力虚实。黑火商会‘海龙’号的动向,以及那逃脱怪物的踪迹,列为最高优先级,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明白。”凌素雪颔首。
“公输先生,墨文先生。”陈远看向两位技术核心,“军工作坊昼夜不停,全力生产箭矢、甲胄、以及‘干扰盾’原型。粮秣储备务必达到支撑全军半年之用。地脉观测不可松懈,尤其是幽州鼎沉寂区域及边境线,任何异常能量波动,立即分析上报。”
“是!”公输衍与墨文齐声应道。
一条条命令,清晰果断,将庞大的幽州机器彻底激活,指向不同的威胁方向。众人领命而去,议事堂内只剩下陈远与摇曳的烛火。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任由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远处城墙上的火炬在风雪中明灭不定,如同这晦暗不明的时局。
他知道,自己下达的这些命令,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加强边境防御会刺激契丹,密切监视各方可能引来猜忌,全力备战更会坐实朝廷眼中“拥兵自重”的罪名。
但他没有选择。乱世之中,示弱等于自杀。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决心,才能震慑豺狼,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天下棋局中,为自己,为北疆,争得一席之地。
“报告!”一名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寂静。
“讲。”
“启禀大帅,城外巡防队抓获一名形迹可疑的契丹信使,从其身上搜出……搜出一封以火漆密封、写给……写给城中某位士族家主密信!”
陈远眼中寒光一闪。
内部的钉子,终于开始冒头了吗?
他关紧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
“带上来。另外,请凌楼主立刻过来。”
风雨已至,幽州城内,亦非铁板一块。这盘天下棋局,落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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