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的老榆树下，叶天蹲在瓦缸前，手里攥着块粗布，正按伙计教的法子，将蒸熟的糯米摊开晾凉。米香混着晨露的潮气漫上来，他忍不住抓了把塞进嘴里，温热的米粒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清甜——这是他和任盈盈从夜市回来的第二天，特意托客栈掌柜寻来的新米，要亲手酿一坛米酒。
“温度还太高。”任盈盈端着碗井水走过来，手里拿着支竹筷，轻轻戳了戳米堆，“伙计说，得晾到不烫手才行，不然酵母会被烫死。”她将布巾沾了井水，搭在米堆边缘，“就像你练‘紫霞功’，内劲太躁会伤经脉，得慢慢温养。”
叶天看着布巾上渗开的水痕，忽然想起《清心诀》里“缓则圆，急则缺”六个字。过去他总觉得练功就得“猛火快攻”，此刻对着这摊温吞的糯米，倒品出些不同的滋味——酿酒要等米凉，练气要等劲稳，原来世间道理，大多是相通的。
“你看这米。”任盈盈捡起粒落在地上的糯米，“刚蒸好时软乎乎的，晾透了才会有韧劲。就像人受了伤，得慢慢养，急着动反而会留下病根。”她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右肩的伤口——那里已经消肿，却还泛着淡淡的红。
叶天心里一动，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沾着点米糠，带着谷物的糙感，却比任何兵器都让他安心。“昨日在夜市，你说想学‘顺水推舟’？”他忽然道，“等酿好这坛酒，我教你。不过得先说好，这招看着轻巧，其实得把内劲沉到丹田，像这糯米等着发酵似的，得有耐心。”
任盈盈笑了，耳后的朱砂痣在晨光里亮得像颗小太阳：“谁没耐心了？上次是谁练剑练到半夜，把客栈的门板都劈裂了？”
叶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刚学“破玉式”的时候，他总觉得剑招不够凌厉，硬是对着门板练了半夜，结果不仅没精进，反而震得虎口发麻——现在想来，那时的内劲就像没晾透的糯米，躁得很。
两人正说着，掌柜的端着个陶罐走进来：“这是我家传的酒曲，用桂花和艾草做的，酿出来的酒会带点花香。”他揭开陶罐盖子，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出来，“放的时候得匀，不然有的地方发得过劲，有的地方还生着。”
叶天接过陶罐，学着掌柜的样子，将酒曲细细碾成粉末，均匀地撒在糯米上。任盈盈拿着竹筷，小心地将米翻拌开来，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像糯米里悄悄融进的酒曲，无声无息，却在酝酿着什么。
“听说了吗？”掌柜的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忙活，“昨日开封府来了公文，说周大人借着漕运案，又揪出三个墨蝠堂的据点，连带着扳倒了户部的两个贪官。”
叶天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这么快？”
“不快不行啊。”掌柜的叹了口气，“那些蛀虫就像没发好的酒，留着只会坏了整坛米。不过周大人也是个有耐心的，明着查漕运，暗着等时机，这才一举得手——跟你们酿这酒似的，急不得。”
任盈盈将拌好的糯米倒进瓦缸，叶天用布巾将缸口封紧，再压上块青石。阳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落在缸上，像撒了把碎金。“得等多久才能喝？”任盈盈问。
“少说也得半个月。”掌柜的拍了拍缸身，“这期间得天天翻缸透气，就像你们练完剑要运气调息，得让内里的‘气’顺了才行。”
叶天望着瓦缸，忽然觉得这半个月的等待，或许比练剑更重要。他想起在落马坡，若不是任盈盈忍着肩伤，等溪水涨到最急时才动手，他们未必能那么顺利脱身——所谓“时机”，不就是像酿酒这样，等着米熟、曲匀、气足，然后一蹴而就吗？
接下来的几日，叶天每日清晨都会去翻缸透气。揭开布巾的瞬间，酒气混着米香漫出来，一天比一天浓郁。他练剑的时间少了，却总在翻缸时琢磨内劲的流转——酒曲在米里悄悄发酵，内劲在经脉里慢慢滋长，原来都是“润物无声”的功夫。
任盈盈的伤口渐渐愈合，开始跟着他练些基础的吐纳。她学东西快，尤其对“借力”的法门一点就透，有时叶天故意用剑招逼她，她总能像水流绕石般避开，反而让他的招式落了空。
“你这哪是学‘顺水推舟’，分明是‘四两拨千斤’。”叶天收剑笑道，看着她额角的薄汗，递过去水囊。
“是你教的好。”任盈盈喝了口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说的‘让内劲跟着对方的力道走’，其实和翻缸时‘顺着酒气的方向透气’是一个道理，对吧？”
叶天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原来最好的师父，不是剑谱，不是口诀，而是这日日相处的日子，是这坛慢慢发酵的米酒，是彼此眼里藏不住的认真。
半个月后，开封府又传来消息，说墨蝠堂在中原的势力已基本肃清，内阁首辅虽未被直接查办，却也被陛下收回了部分职权。叶天和任盈盈打开瓦缸时，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米糟沉在缸底，上面浮着清亮的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尝尝？”叶天舀了碗酒，递给任盈盈。
她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甜的！还有桂花味！”
叶天也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米的绵、花的香，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他忽然明白，所谓“功夫”，从来不止是能打赢多少人，更是能酿好一坛酒，能守好一个人，能在漫长的等待里，把日子酿成自己喜欢的味道。
窗外的榆树叶又绿了几分，阳光落在两人捧着酒碗的手上，像镀了层金。叶天看着任盈盈嘴角的酒渍，忽然觉得，这江湖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她，有这碗亲手酿的酒，有心里那份慢慢滋长的力量，就没什么好怕的。
至于未来会遇到什么，会练出怎样的武功，或许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正一起，把每个日子都过成酿酒的时光——慢慢等，好好酿，然后在某个寻常的清晨，尝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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