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10月初的广州，法租界吉祥当铺的后巷里，秋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
陈默靠在斑驳的砖墙边，手里捏着一个铜制的当铺令牌。
这是他与苏晴约定的第二次接头信号，距离上次雅韵茶馆接头已过去十日。
此次接头，苏晴将传达组织明确的“潜行者规则”，这是他们未来在情报组共存的核心准则。
“当铺的铜令牌，能当多少钱？”
苏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穿着一身青色的短打，梳着利落的发髻，手里提着一个装满针线的竹篮，扮成了走街串巷的缝补女工，与上次的旗袍装扮判若两人。
这种“角色切换”是组织的要求，每次接头必须更换身份，避免被眼线记住特征。
陈默转身，将令牌递给她，语气平淡：“掌柜说最多当五个铜板，不值钱。”
手指在她掌心快速敲了四下——这是“规则传达”的暗号。
苏晴接过令牌，顺势将竹篮放在地上，假装整理针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掩盖：“组织传来三条铁律，你必须记死，不能有半点差池。”
她抬起头，眼神严肃，与往日的温和判若两人，“第一条，‘零私下往来’——在情报组内，你我必须是纯粹的同事关系，走廊遇见只点头示意，办公室交接文件不超过三句话，绝不私下见面、递东西，哪怕是眼神交流，也要控制在一秒内。所有情报传递，只能用预设的暗语、死信箱，或者通过戴办的文件流程，不能有任何直接接触。”
陈默心里一沉——“零私下往来”
意味着他们将从“默契搭档”变回“陌生同事”，哪怕在危急时刻，也不能用眼神传递半句提醒。
但他清楚，这是潜伏的必然选择，任何私下关联都是暴露的导火索。他点头：“我明白，公私分明。”
“第二条，‘间接传递优先’。”
苏晴从竹篮里拿出一根缝衣针，在指尖轻轻转动，“预设三种传递方式，按优先级排序：第一，文件页边暗语（丙+数字+页码奇偶），用于常规情报；第二，死信箱（雅韵茶馆的茶叶罐、吉祥当铺的令牌盒、望海楼的花盆底），用于紧急情报；第三，外文文件夹层，用于机密情报。绝对不能用口头传递，哪怕只有两人在场，也不能说半个字的情报内容。”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每个死信箱每周只启用一次，雅韵茶馆周三，吉祥当铺周五，望海楼周日，用完必须销毁痕迹——比如茶叶罐要清空，令牌盒要换位置，花盆要换土。记住，每次传递后，在信箱附近画一个‘x’，代表‘已取’，画‘○’代表‘待取’，不能留其他标记。”
陈默将传递方式和时间牢记于心，甚至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确保不会混淆：“周三茶罐，周五令牌盒，周日花盆底，x已取，○待取。”
“第三条，‘安全至上，放弃救援’。”
苏晴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是最残酷的一条——若其中一人暴露、被捕，另一人必须优先保证自身安全，绝对不能试图救援，不能传递任何与被捕者相关的信息，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异常，要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完成任务。组织会安排其他力量救援，轮不到我们冒险。”
“放弃救援？”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审讯楼里的老杨，想起上海受伤的工人，若换成苏晴被捕，他竟要眼睁睁看着，不能有任何动作？这种规则，比直面酷刑更让人煎熬。
“是‘优先自保’，不是‘见死不救’。”
苏晴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缓和了些，“组织的意思是，我们是潜伏在敌人心脏的‘钉子’，一颗钉子暴露，不能让另一颗也跟着牺牲。只有活下去，才能传递更多情报，才能为更多同志争取生机。若你被捕，我会按规则继续潜伏；若我被捕，你也要一样。”
她从竹篮里拿出一张极小的油纸，塞到陈默手里：“这是规则细则，上面画了暗语对照表和死信箱位置图，看完立刻烧掉，不能留。”
陈默接过油纸，借着微弱的天光快速浏览——上面用极小的字迹画着暗语对应表：“丙一=武汉，丙二=广州，丙三=上海；页码奇数=情报，偶数=预警；末位1=时间，2=地点，3=人物”，还有三个死信箱的精确位置标注，甚至写着“传递时需避开的眼线位置”。
他将油纸凑到巷口的灯笼边，火苗快速吞噬着纸面，灰烬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指尖在微微颤抖——这三条规则，像三把冰冷的刀，斩断了他与苏晴之间的私人关联，也让他彻底明白潜伏的残酷：没有战友间的并肩冲锋，只有独行侠的小心翼翼；没有生死与共的承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的现实。
“还有最后一点。”
苏晴拿起竹篮，准备离开，“组织给你暂时换了新的代号，‘寒鸦’改为‘磐石’，意思是像石头一样，沉默、坚硬，不引人注目。我的代号不变，还是‘夜莺’。以后传递情报，用新代号落款。”
“磐石……”陈默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心里渐渐安定——寒鸦虽隐蔽，却仍有羽翼；磐石虽沉默，却能扎根土壤，这正是他未来的潜伏姿态。
“时间到了，我先走。”
苏晴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出小巷，走了几步又回头，快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不舍，却更多的是坚定，“记住规则，活下去。”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既沉重又清醒。
他靠在砖墙上，慢慢滑坐在地，秋风卷起落叶，落在他的肩头，仿佛在安慰他的迷茫。
他想起刚加入组织时，老周说的“潜伏就是一个人的战争”，那时他不懂，现在终于明白——这场战争里，没有硝烟，没有战友的呼喊，只有自己与自己的较量，只有规则与人性的对抗。
放弃救援不是冷漠，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零私下往来不是疏远，是为了彼此的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走到吉祥当铺的柜台前，将铜令牌当掉，拿着五个铜板走出当铺——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期待与搭档并肩的“寒鸦”，而是遵守规则、沉默潜行的“磐石”。
晚上回到宿舍，陈默没有写加密笔记，而是在脑海里反复复盘三条规则，甚至模拟了“苏晴被捕”的场景：若她被抓，他会按规则继续整理资料，按流程提交报告，对周凯的试探依旧敷衍，对戴笠的询问依旧客观，绝不会有任何异常举动，直到组织传来新的指令。
陈默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想起苏晴最后那句“活下去”。心里默念：“我会活下去，按规则活下去，一起完成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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