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芒如潮水般退去，那股熟悉的、属于谢无妄清冷雪松般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在身后。云昭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随即脚踏实地，一股灼热而略带硫磺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与她预想中的阴森腐坏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腕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同心契”传来一丝稳定的凉意，像是在这陌生环境中唯一的锚点。她举目四望，心头不由得一震。
这里并非传闻中白骨露野、魔气肆虐的不毛之地。天空是一种深邃的暗红色，像是永恒的黄昏，却并不压抑，反而有一种瑰丽的壮阔。巨大的、形状奇异的紫黑色岩石耸立四周，岩石缝隙间，生长着散发幽蓝或莹绿光芒的苔藓与藤蔓，将前路映照得清晰可见。脚下的土地是暗沉的赤色，坚实而灼烫，远处有连绵的火山轮廓，山口隐隐透着红光，却奇异地给人一种稳定感，仿佛这片大地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巨兽，呼吸悠长而有力。
“这里……就是魔域？” 云昭低声自语，警惕之余，难掩一丝讶异。这与仙门典籍中记载的，与她前世零碎记忆里的魔域，大相径庭。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纯粹令人不适的魔气，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狂野的天地能量，虽然与她灵族的体质有些许排斥，却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
她正凝神观察，前方岩石后，转出两名身着玄色铠甲的魔族战士。他们的铠甲造型狰狞，肩甲是咆哮的兽首，但打磨得锃亮，行动间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眼神锐利，却并无混乱邪恶之感。
为首一名将领，额生独角，面容冷硬，上前一步，右手扣胸，行了一个魔族军礼，声音低沉却不算无礼：“可是云昭姑娘？”
云昭心中微凛。她刚至此地，行踪并未泄露，对方竟能直接道出她的名字……是墨渊。只有他，可能预料到她的到来。
“是我。”她颔首，并未否认，神色平静。
那将领态度更显恭敬了几分，侧身让开道路：“尊上命我等在此迎候多时，请姑娘随我等前往魔都‘烬寂城’。”
“迎候多时”……云昭捕捉到这个词汇，心下思绪翻涌。墨渊果然知晓她会来，而且似乎算准了时间。这份掌控力，让她对这位前世的死对头，今生的“故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评估。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
离开传送阵所在的偏僻山谷，眼前的景象愈发让云昭感到惊奇。他们并未使用飞行法器，而是乘坐了一种由一种覆盖着暗红色鳞甲、形似地蜥的魔兽拉动的车驾。车驾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道路由巨大的黑色石板铺就，平整异常。
道路两旁，开始出现魔族的聚居地。并非想象中混乱的窝棚，而是一座座利用天然岩石和金属构筑的房屋，风格粗犷，线条硬朗，却错落有致。许多房屋的窗口和屋檐下，都悬挂着那种发光的苔藓或某种矿石，充当照明，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这暗红的天幕下，竟有一种异样的繁华。
她看到有身形高大的熔岩魔在铁匠铺前敲打烧红的金属，溅起漫天火星；听到魅魔开设的酒馆里传出喧嚣却不显污秽的笑语声；看到小劣魔们追逐嬉戏，从一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摊贩前跑过……这里的魔族，眼神大多直接而坦荡，带着一种在力量至上的环境中磨砺出的野性，却并非毫无秩序。
车驾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时，速度慢了下来。一阵风将旁边酒馆里几个魔族粗声粗气的谈话声送了过来。
“……可不是！要不是尊上当年一拳打爆了那个搞血祭的老混蛋，咱们这片儿现在还是人间地狱呢！”一个粗豪的声音嚷道。
“哼，仙门那些伪君子，整天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当年那老混蛋用同族精魂修炼时，怎么不见他们来‘卫道’？还不是尊上清理的门户！”另一个声音带着不屑。
“嘘！小声点！不过……说得在理。至少现在，咱们靠力气吃饭，不用提心吊胆被自己人抓去炼魂了。”
“尊上立下的规矩，公平！老子服气！谁敢在这片地界闹事，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斧头！”
……
话语声随着车驾前行渐渐远去，云昭却听得心神震动。
“清理门户”、“立下规矩”、“公平”……这些词汇，与她认知里那个嗜杀成性、混乱不堪的魔尊形象完全不符。墨渊，他似乎在魔域推行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秩序。他并非以纯粹的暴力镇压，而是……建立规则，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拥戴？
她不由得回想起前世与墨渊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他看似狂放不羁，出手却极有分寸，从未波及无辜。当时只觉是他狂妄，如今看来，或许那本身就是他行事准则的一种体现。
前世她身为灵族圣女，目光始终聚焦于仙门与灵族，对这位宿敌的了解，是否太过流于表面了？
...
车驾行至一条更为宽阔的主干道，远方，一座巨大城市的轮廓在暗红天幕下显现。那并非仙门白玉为阶、金璃为瓦的精致辉煌，而是一种沉默的、磅礴的、近乎狰狞的雄伟。
城墙仿佛是用整座巨大的黑曜石山脉雕凿而成，高耸入云，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天空的红光与地脉的火痕。城墙上可见巨大的金属尖刺和能量符文流动的光泽，充满了强大的防御力。城门洞开，宛如巨兽之口，进出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秩序井然。
这就是魔都，烬寂城。于毁灭的余烬中，建立起的寂然秩序之城。这个名字，此刻在云昭心中，有了全新的重量。
引领她的将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昭姑娘，前面便是烬寂城。尊上已在宫中等候。”
云昭微微吸了口气，将一路的见闻与惊异压入心底。魔域并非龙潭虎穴，但绝对是另一个复杂的棋局。墨渊派人相迎，礼数周到，但这周到之下，是善意，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她即将面对的，不再是那个隔着仙魔战线与她交锋的模糊身影，而是一个真实的、拥有庞大势力与未知想法的魔域至尊。
车驾缓缓驶入那巨大的城门阴影之下，光线为之一暗，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云昭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落在她这个气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身上。
然而，比这些目光更先抵达的，是一道清晰无比、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低沉嗓音，直接在她耳边响起，打破了所有的喧嚣：
“看够了么？本尊的魔域，可比谢无妄那冰天雪地的无情道场，有趣得多？”
声音的主人，显然已等候她多时。而这看似随意的问候，却精准地将她与仙尊谢无妄并列，瞬间将她置于风暴的中心。
云昭眸光一凝，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的同心契。
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墨渊，这位她以为熟悉的“故人”，此刻显得如此神秘而莫测。他展现给她看的魔域，是全部的真实，还是想让她看到的冰山一角？他热情相迎的背后，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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