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日的跋涉,将饥饿和疲惫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头里。
北上的路途比想象中更为荒凉,有时走上一整天,也见不到半个人烟,只有无尽的黄土丘壑和枯死的草木。
陈远靠着辨认野菜和寻找相对安全水源的知识,勉强维持着这个小团体的生存底线,但每个人的体力都已接近极限。
第四天下午,走在最前面探路的赵石头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胜叔!前面……前面有烟!好像是个庄子!”
众人精神一振,挣扎着爬上眼前的一道土梁。
放眼望去,果然,在几里外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川道上,依稀可见一些低矮的土坯房舍,几缕稀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有庄子,就意味着可能有人烟,有食物,有歇脚的地方!
“都打起精神!”赵胜嘶哑着嗓子下令,但眼中也燃起了希望,“小心点,摸清楚情况再靠近。”
希望给了众人最后的力量。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庄子。
庄子不大,看起来只有几十户人家的规模,外围有一圈低矮破败的土墙,但多处已经坍塌。
庄门歪歪斜斜地开着,不见人影,也听不到鸡鸣犬吠,只有一种不祥的死寂。
随着距离拉近,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再次飘来。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注意到,庄子附近的田地同样荒芜,庄墙上有一些焦黑的痕迹和破损。
“不太对劲。”陈远低声道。
赵胜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他示意大家放慢脚步,让身手最灵活的赵木头先摸到庄门附近探查。
赵木头去了没多久,就脸色发白地跑了回来,声音带着颤抖:“胜叔……里面……里面没人了!好多……好多死人!”
众人心头一紧。
赵胜咬了咬牙:“进去看看!都小心点,手里拿好家伙!”
众人纷纷捡起木棍、石块,紧张地跟着赵胜和陈远,踏入了这个死寂的庄子。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经历过野狼沟惨状的陈远,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
庄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
街道上散落着破烂的家什,许多房屋的门窗都被砸开,墙壁上留有刀砍斧劈的痕迹,地上可以看到已经发黑的血迹。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一些屋角、院墙根,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不少尸骸,有些已经腐烂,有些则似乎死去不久,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
看穿着,大多是普通的庄户百姓。
这是一个被彻底洗劫过的庄子。凶手可能是流寇,也可能是溃兵。
“搜!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东西,特别是粮食!”
赵胜强忍着不适,下令道。
粮食是他们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几人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搜索着那些还算完整的房屋。
陈远和赵胜一起,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像是庄里富户的宅院,院子稍大,但同样被翻得底朝天。
搜索的结果令人失望。粮食颗粒无存,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连锅碗瓢盆都没剩下几个完整的。
这个庄子已经被刮地三尺。
“妈的,来晚了!”赵勇愤愤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破瓦罐。
陈远没有气馁,他的目光在废墟中仔细搜寻。
他注意到,这户人家的灶房虽然被砸烂,但砌灶的土坯似乎有些异样。
他走过去,用手敲了敲灶台靠近墙壁的部分,声音有点空。
“胜叔,来搭把手。”
陈远招呼赵胜。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扒开那些松动的土坯,果然,后面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粮食,却躺着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檀木盒子。
赵胜眼睛一亮,赶紧把盒子取出来。盒子上了锁,但锁很小。
赵勇找来一块石头,几下就把锁砸开了。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女人的银首饰,成色很一般,还有一本用油布包着的、页面发黄的册子。
赵胜有些失望,拿起那本册子随手翻了一下,嘟囔道:“又是书……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 他识字不多,看不出所以然。
“胜叔,给我看看。”
陈远心中一动,接过了册子。
册子封面上写着《榆林卫志略》几个字。
他快速翻阅起来,里面记录的是榆林卫下属各个屯堡、烽燧的位置、兵力配置(显然是过时的)、以及周边山川地形、水脉分布,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附近蒙部部落的简单记载!
这简直是无价之宝!对于人生地不熟、又要往边境地区走的他们来说,这本地图册的价值,远胜于几块碎银子!
“胜叔,这东西有用!”
陈远压抑着激动,低声道,“这是地图,榆林卫的地图!上面标了水源、道路、还有废弃墩台的位置!”
赵胜将信将疑:“真的?这破书有这么大用处?”
“千真万确!”陈远指着册子上的简易地图,“你看,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往北走,野狐岭在这个方向……这上面还标了附近几个可能还有水的水源地!”
赵胜虽然看不懂地图,但见陈远说得笃定,又联想到他之前的表现,便点了点头:“你认得字,你说有用就有用,你收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李狗儿的惊呼声:“胜叔!陈哥!你们快来!这边有发现!”
众人闻声赶去,只见李狗儿和赵铁柱正在庄子另一头的一个大院子里,院子角落有一个被石板半掩着的地窖入口。
之前可能被杂物挡住,没被发现。
“下面好像有东西!”赵铁柱气喘吁吁地说。
赵胜和陈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期待。
几人合力,费了好大劲才挪开石板,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窖不深,借着洞口的光线,能看到里面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粮食!”赵勇惊喜地叫出声,就要往下跳。
“等等!”陈远一把拉住他,警惕地说,“先通风,看看情况。”
他记得有些溃兵或流寇会在地窖里设陷阱。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赵胜让赵石头下去探查。
赵石头下去后,用棍子捅了捅麻袋,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兴奋地割开一个口子,抓了一把出来,就着光线一看,脸色却垮了下来。
“胜叔……是……是谷糠……还有麸皮……混着沙土……”
众人围过去一看,果然,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最劣等、通常是用来喂牲畜的谷糠和麦麸,而且里面掺了大量的沙土!
巨大的希望瞬间破灭,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连这种东西都被藏起来,可见这个庄子的百姓在遭遇洗劫前,已经困苦到了何种地步。
赵胜沉默地抓起一把糠麸,沙子从指缝间流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收拾一下,今晚……就在这庄子里找个能挡风的地方过夜吧。
把这些……糠麸也带上,好歹……能糊弄一下肚子。”
最终,他们在这个死寂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庄子里,找了一间相对完整、尸体已经被他们拖出去掩埋了的土屋过夜。
晚上,他们将那些掺了沙土的糠麸用水和了,捏成团,放在火上烤熟。
那味道可想而知,粗糙、扎嘴,混着沙土和霉味,难以下咽。
但为了活命,每个人都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吞下去。
陈远知道,这东西几乎没什么营养,吃多了还可能划伤肠道,但此刻,这是唯一能填充胃袋的东西。
夜里,寒风从破败的门窗灌进来,伴随着庄子内外若有若无的腐臭,所有人都蜷缩在一起,依靠微弱的体温互相取暖,难以入睡。
陈远靠着冰冷的土墙,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榆林卫志略》。
这个叫“榆林巷”的小庄子,以其残酷的方式,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赤地千里”的含义。
这里没有温情,只有赤裸裸的生存和死亡。
但他没有完全绝望。
手中的地图册,就是黑暗中摸索到的一丝微光。
野狐岭屯堡的位置已经在地图上确认,而且地图还标示了另一条更隐蔽、可能更安全的路径。
希望,总是在最深的绝望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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