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孙老汉带来的两只山鸡,成了野狐岭屯堡多日来难得的荤腥。
更重要的是,他的到来和离去,如同在死水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野狐岭有背景”的传言开始在山下零散的流民和山民中悄然扩散。
几天后,果然又陆续有几个胆大的山民,或是扛着半袋发霉的杂粮,或是提着几只野兔,战战兢兢地来到堡外,名为“拜山头”,实则是探听虚实,寻求一丝若有若无的庇护。
赵胜按照陈远的吩咐,既不显得过于热情,也不拒人千里之外,收下微薄的“贡品”,简单交谈几句,透露些“北边局势紧张”、“官府自有安排”之类的模糊信息,便让他们离去。
这些山民回去后,野狐岭屯堡的形象变得更加神秘:一伙不像土匪、似乎得到官府默许、拥有坚固堡垒的“强人”。
然而,陈远深知,这种借来的势脆弱不堪。
狐假虎威终究是假的,一旦遇到真正的威胁,或者时间长了被人看出虚实,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壮大自身实力,刻不容缓。
“我们现在有七个人,加上新来的苏姑娘,勉强算八个。这点人手,守这个堡子都捉襟见肘,更别提应对可能的袭击了。”
傍晚,在作为议事厅的破旧营房里,陈远对着赵胜、赵勇和苏婉清说道。
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几人凝重的脸庞。
“三弟说的是,”赵胜点头,“可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去找可靠的人?招来些地痞流氓,反而坏事。”
“所以,我们不能坐等,要主动去‘选’。”
陈远目光坚定,“目标就是那些被乱兵冲散、与主家失散的家丁护院,或者是老实巴交、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户。这些人有一定纪律性或者吃苦耐劳的本性,比纯粹的流民可靠。”
“怎么选?去哪找?”
赵勇摩拳擦掌,他对扩充人手最为热心。
陈远铺开地图,指向野狐岭北面的一片区域:“根据孙老汉他们带来的消息,前几天有一股小规模的流寇在那片活动,和一股溃兵打了一仗,双方都死伤不少,应该有不少人被打散。我们明天就去那边看看,碰碰运气。”
“太危险了吧?”
苏婉清担忧地说,“万一碰上大股流寇……”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陈远道,“我们人少目标小,只在外围活动,遇到大队人马就躲。我们的目标是那些落单的、受伤的、或者小股的溃兵。人不要多,一次能带回三五个老实可靠的,就是成功。”
计划已定。第二天,由赵胜、赵勇、陈远以及恢复得不错的赵铁柱四人,组成一支精干的小队,携带武器和少量干粮,出堡向北进行第一次“募兵”行动。
苏婉清和李狗儿等人留守,负责警戒和日常事务。
北面的山道更加荒凉,沿途可见战斗过的痕迹:折断的兵器、凝固的血迹、无人掩埋的尸骸,引来成群的乌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腐臭。
四人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开阔地,沿着山脊和林缘行进。
搜寻了大半天,并未发现合适的目标。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时,走在最前面的赵勇突然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隐蔽到树丛后。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沟里,三个穿着破旧号衣、浑身血迹和泥污的汉子,正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篝火,烤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小动物。
他们神情萎靡,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惊恐,武器随意地丢在身边,显然是被打散的溃兵。
“三个,人数正好。”赵胜低声道。
“看他们的样子,吓破胆了。”陈远观察着,“大哥,二哥,我们这样过去……”
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赵胜和赵勇点头同意。
片刻后,赵胜和赵勇猛地从藏身处跳出,手中腰刀出鞘,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三个溃兵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就想跑,但腿脚发软,又被赵勇堵住了去路。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三个溃兵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们是榆林卫王把总麾下的,前几日被流寇冲散了,不是坏人啊!”
赵胜按照陈远教的,板着脸,厉声道:“哼!溃兵?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投了流寇,又来刺探军情?!”
“冤枉啊军爷!”
为首一个年纪稍长的溃兵哭喊道,“我们真是被冲散的!王把总都……都战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只想找条活路啊!”
这时,陈远和赵铁柱才从后面“姗姗来迟”。
陈远装作打量了一下三人,对赵胜道:“大哥,看他们样子,不像是奸细。如今北边正需要人手,若是真心悔过,或许可以带回去,戴罪立功。”
赵胜“沉吟”片刻,这才“勉强”道:“也罢!既然我三弟求情,就饶你们一命!跟我们回堡,若是老实听话,自有你们一口饭吃!若是敢有二心,哼!”他挥了挥手中的刀,杀气腾腾。
三个溃兵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多谢军爷不杀之恩!我们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就这样,陈远四人,带着三个半胁迫半招募来的溃兵,返回了野狐岭。
一路上,陈远有意无意地和他们交谈,了解到这三个溃兵一个叫王老蔫,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兵油子;
一个叫李三,是个机灵但胆小的年轻兵痞;还有一个叫张嘎子,力气大,但有点愣头青。
都是榆林卫的军户出身,被上官拉来打仗,结果一触即溃。
回到堡中,赵胜等人对这三人进行了严格的搜身和警告,然后安排他们住进一间单独的破营房,暂时由赵铁柱看管。
食物供应限量,但比他们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强多了。
人,是招来了。
但如何将这三个惊魂未定、各有心思的溃兵,以及堡内原有的赵铁柱等年轻人,训练成一支有一定战斗力的队伍,成了摆在陈远面前最紧迫的难题。
“光有人不行,还得会打仗。”陈远对赵胜和赵勇说,“从明天起,我们要开始练兵!”
练兵的担子,主要落在了赵胜和赵勇身上。
他们好歹见过阵仗,有些拼杀的经验。
但陈远知道,这个时代的军队训练水平低下,尤其是卫所兵和溃兵,毫无纪律可言。
他必须引入一些新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包括三个新兵在内的所有青壮男子,都被集合到了堡内的小校场上。
赵胜负责训话,强调纪律和服从。
赵勇则演示最基本的劈砍、格挡动作。
而陈远,则提出了让所有人都感到新奇甚至别扭的要求——队列训练。
“所有人,站成一排!抬头!挺胸!收腹!双脚并拢!”
陈远的声音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老蔫、李三等人面面相觑,当兵打仗,不是练怎么砍人吗?站这么直有什么用?连赵铁柱他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陈远态度坚决。
他深知,纪律是军队的灵魂。而队列训练,是培养纪律、服从性和集体意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他亲自示范,纠正每个人的姿势。
一开始,场面混乱不堪。
有人嬉皮笑脸,有人动作僵硬,尤其是张嘎子,总是不自觉地同手同脚,引得李三偷偷发笑。
“不许笑!”
陈远厉声喝道,“赵石头,出列!围着校场跑五圈!李三,再加五圈!”
惩罚立竿见影。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三当家”是认真的。
在赵胜和赵勇的威慑下,队列训练艰难地进行着。
从最简单的立正、稍息,到整齐报数,再到左右转法。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王老蔫私下嘟囔:“这比打仗还累人……”
然而,几天后,效果开始显现。
当七个人能够踏着相对整齐的步伐,喊着口号在校场上行进时,一种无形的凝聚力开始产生。
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初步具备整体性的小团体。
陈远将队列训练与体能训练(跑步、负重)、武器操练结合起来,制定了简单的日程。
虽然条件简陋,但这支小小的队伍,正在经历一场从乌合之众到初级士兵的蜕变。
练兵初体验,充满了汗水、抱怨和磨合,但也孕育着野狐岭未来的希望。
陈远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这一步,必须迈得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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