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外的硝烟与太行山间的袭扰战,如同两道不断流血的伤口,持续消耗着清廷的精力与国力。
多尔衮将战略重心西移,意图困死大陈,却愕然发现,这个新兴的对手非但没有在封锁中萎靡,反而如同一株在巨石压迫下顽强生长的劲松,根系愈发深广,枝干愈发粗壮。
其内部散发出的蓬勃生机与凝聚力,甚至让远在北京的洪承畴、范文程等汉臣感到隐隐的不安。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陈远及其核心团队,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军事上的僵持与破袭。
他们深知,战争的本质是综合国力的较量,而国力的根基,在于民心与内政。
就在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同时,一场深刻而系统的内部改革,正在大陈王国控制的山西全境及河套地区,静水深流般全面铺开。
这一日,太原晋王府议事堂内,气氛庄重。
陈远、柳如是、苏婉清,以及新任的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以及从地方选拔上来的几位干吏齐聚一堂,商讨的并非军情,而是关乎长治久安的国本大计——《大陈王田亩新政疏》与《劝课农桑令》的最终定稿与推行细则。
苏婉清主持户部多年,对民间疾苦和财政弊端了解最深。
她率先陈述,声音清晰而沉稳:“王上,诸位同僚。
自我军兴以来,连年征战,山西、河套之地,虽未遭大规模兵燹,然明末积弊深重,兼并严重,赋役不均,百姓困苦。
大量田亩集中于豪强士绅之手,无数农户沦为佃户或流民,仅能糊口,无力抗灾,更无余粮供养军国。
此乃动摇国本之痼疾!若不能革除,纵有百万雄师,亦如沙上筑塔。”
她展开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据各州县初步清查,无地、少地之民,十有六七。
前明‘三饷’虽废,然各类杂派陋规犹存,胥吏上下其手,民不堪命。
军中粮饷,府库开支,多赖战时征发及抄没逆产,非长久之计。”
柳如是接口道:“婉清姐姐所言极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李闯能以‘均田免赋’之号聚众百万,虽其行暴虐,却足见民心所向。
我大陈欲根基永固,成就王业,必得施仁政,收民心。‘均田’与‘免赋’,乃历代开国明君之首务。”
陈远端坐于上,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二位所言,深合吾心。
打天下,靠刀枪;坐天下,靠仁政。
我等起兵,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利,乃为解民倒悬,再造太平。
若治下百姓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则我等与朱明昏君、满清暴虏何异?
《新政疏》与《劝农令》,不必再议,即刻颁布天下,严格执行!”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山西地图前,手指划过山川河流,声音斩钉截铁,宣布了新政核心:
“一、 均田:”
“令各州府县,成立‘清丈田亩司’,由户部直派干员,会同地方公正士绅,重新丈量境内所有田亩,登记造册! 无论官田、民田、勋田、学田,一律清查!
“限田! 规定每户拥有田亩之上限,超出部分,由官府作价收买(或补偿以爵位、虚职),分予无地、少地之贫农、佃户及有功将士家属!军功田、爵位田另计,但亦需纳税。
“授田! 鼓励垦荒,新垦之地,三年内谁垦归谁,五年内赋税减半!对流亡来归之民,分给田地、农具、种子,助其安家!”
“二、 免赋:”
“废除一切前明苛捐杂税、陋规常例! 正税之外,敢有擅加一文者,以贪腐论处,重典治吏!
“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废除人头税(丁银),将税赋完全摊入田亩之中,按田亩多少、肥瘠征收田赋!官绅、士子、宗室,其田亩一律与民田同等纳税! 绝不再有免税特权!”
“降低税率! 新定田赋税率,较明末降低三成!且宣布,大陈新朝,永不加赋!”
“三、 劝农:”
“各地官府,设‘劝农官’,负责推广新式农具(如曲辕犁、耧车)、选育良种、兴修水利、防治病虫害。 由工部技研所提供技术支持。
“设立‘常平仓’、‘义仓’,丰年收储,荒年放赈,平抑粮价,备灾备荒。”
“鼓励种植桑、麻、棉等经济作物,由官府统一收购,发展纺织,富民强国。”
此令一出,举座皆惊。
几位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面露难色,一人谨慎开口道:“王上圣心烛照,心系黎民。然……‘均田’一事,触动豪强利益甚巨,恐生事端。
‘官绅一体纳粮’,更是……更是亘古未有,恐失士林之心啊。”
陈远目光一凛,冷然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豪强?
若守法爱国,仍是吾民,其合法田产,官府照价赎买,给予补偿。
若敢恃强凌弱,抗法不遵,甚至勾结外敌?
秦玉凤将军的刀,正愁无处饮血!至于士林……”
他看向柳如是,“柳长史,你以为如何?”
柳如是微微一笑,从容道:“天下读书人,非尽为蠹虫。
多数寒门士子,亦受兼并之苦。
我朝开科取士,唯才是举,不论出身。
若能革除积弊,使百姓安居,仓廪充实,则天下贤才必闻风来归,此乃大道!
些许腐儒之非议,何足道哉?
《朔方新报》将详释新政利国利民之大义,引导舆论。”
陈远点头:“如是所言极是。
此事,关乎国运,绝无退让之理!苏婉清!”
“臣妾在!”
“由你总揽新政推行!
户部牵头,吏部、刑部全力配合!抽调精干人员,组成巡察御史,分赴各州县,督导清丈,严惩贪腐、怠政及抗法之徒!
遇有疑难,可随时请调驻军协助!我要在一年之内,看到成效!”
“臣妾,遵旨!”苏婉清肃然领命,眼中闪烁着使命感的光芒。
《均田免赋令》如同一声春雷,震撼了整个大陈治下。
政令以《朔方新报》刊登、官府张贴告示、宣讲队下乡等方式,迅速传遍城乡。
广大的贫苦农民、佃户闻讯,难以置信,继而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对“陈王”感恩戴德,称之为“再生父母”。
参军的热情空前高涨,因为军属优抚条例中明确包含了授田条款。
许多底层士子和中小地主,也对“官绅一体纳粮”表示理解甚至支持,因为他们同样苦于豪强兼并和苛捐杂税。
当然,新政也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一些拥有大量田产的豪强士绅,或明或暗地抵制清丈,贿赂胥吏,散布谣言,甚至煽动宗族闹事。
然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腐朽无能的明廷官府。
大陈新朝的巡察御史铁面无私,秦玉凤派出的精锐小队雷霆镇压,几个带头抗法、情节恶劣的豪强被抄家示众后,所有的抵抗迅速土崩瓦解。
吏治在新政推行中得到了一次严厉的整肃。
治下修内政,根基自此深。 “均田免赋”政策的强力推行,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大陈王国的躯体。
它极大地缓解了社会矛盾,恢复了农业生产,激发了民众的生产积极性和对政权的认同感。
随着田亩的重新分配和税赋的公平化,大量的流民得以安居,户口迅速增长,府库税收在税率降低的情况下,因税基扩大和吏治清明,反而稳步增加。
一个秩序井然、民心归附、充满活力的新朝气象,在山西大地上升腾而起。
这份强大的内生力量,通过源源不断的粮草、踊跃参军的子弟、稳固的后方秩序,默默地支撑着前方的血战。
陈远深知,当山海关的将士们得知家乡的父母妻儿分得了田地,减免了赋税,他们守护的就不再只是一道关隘,而是实实在在的幸福与希望。
这种力量,远比任何精良的武器更为强大和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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