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那声嘶哑的质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废墟上空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后，留下的是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她踉跄退开的背影，单薄得像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最终蜷缩在十几米外一堵断墙的阴影里，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细微却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宣告着交流的彻底关闭。
凌曜站在原地，感觉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心口的闷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苏玥这彻底的拒绝姿态而愈发尖锐。他试图在脑海中翻找任何与“雨夜”、“求救”相关的片段，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雾和几块完全对不上号的记忆残片——烽火连天的战场，庆典上的觥筹交错，还有…楚嫣然浑身是血挡在他身前的画面…唯独没有苏玥，没有雨夜。
他不记得。
但这句“不记得”在苏玥那真实无比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是一种推脱和狡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步向那堵断墙走去。脚步落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苏玥。”他在几步外停下，声音尽量放得平缓，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语气，“我们谈谈。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断墙下的身影蜷缩得更紧了，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没有回应，只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凌曜眉头拧紧，耐着性子又向前迈了一小步：“记忆碎片并不完整，很多时候具有欺骗性。你把看到的告诉我，我们才能弄清楚到底…”
“离我远点！”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的排斥猛地打断了他。苏玥没有抬头，声音闷在膝盖里，却带着十足的惊惧和抗拒，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竖起全身的刺。
凌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种有口难辩的境地，这种被完全隔绝在外的感觉，让他胸腔里的挫败感如同野火般蔓延，几乎要灼穿他的冷静。他凌曜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又何曾如此…无力过。
“凌曜，你没听到吗？她让你离她远点！”
萧澈一个箭步挡在了凌曜和苏玥之间，身形挺拔，像一道突然竖起的屏障。他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染上了清晰的敌意和警惕，目光灼灼地盯着凌曜，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在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前，请你不要再靠近她。”萧澈的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凌曜的目光越过萧澈的肩膀，看向那个依旧在微微发抖的身影，心底那股无名火窜得更高。他转向萧澈，眼神冷了下来：“我在和她沟通，弄清楚情况。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
“弄清楚情况？”萧澈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弄清楚她为什么那么怕你？还是弄清楚你当初为什么‘不肯救她’？”他将那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刀，试图从凌曜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的破绽。
两个男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紧绷，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噼啪作响。石猛搓着手，满脸焦急地看着对峙的两人，又看看哭泣的苏玥，瓮声瓮气地劝道：“哎呀，这…这都啥时候了，别吵了别吵了…苏妹子心里难受…”
林薇躲在一旁，眼睛在凌曜、苏玥和萧澈之间来回转动，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啊…那个水晶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楚嫣然则站在凌曜侧后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委屈，嘴唇微微抿着，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快意。对，就是这样，争吵吧，怀疑吧，裂痕越大越好。她适时地柔声开口，看似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凌曜，萧澈，你们都冷静点。苏玥妹妹可能是受了太大刺激，记忆出现了混乱…或许，或许她看到的东西并不是真的呢？”她这话，听起来是为凌曜开脱，却坐实了苏玥“看到了关于凌曜的不好记忆”这一点。
凌曜猛地闭上了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周围的噪音，萧澈的敌意，楚嫣然看似好意实则挑拨的话语，还有苏玥那无声却巨大的悲伤，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Frustration（挫败感）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断。沟通？在对方彻底封闭内心，且有“护花使者”严防死守的情况下，毫无意义。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团队彻底分崩离析，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那是自取灭亡。
他不再看萧澈，也不再试图靠近苏玥，而是猛地转过身，面向其余所有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所有人，收拾东西，五分钟内完成转移。”
命令下达得突兀而强硬。
萧澈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凌曜会直接跳过问题，行使指挥权：“凌曜！苏玥她现在…”
“我说了，转移！”凌曜打断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萧澈，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是想留在这里，等着被可能被刚才水晶能量吸引过来的东西包围吗？”
他不再解释，也不再试图取得任何人的理解。他开始快速而利落地收拾自己寥寥无几的物品，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的下颌轮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动于衷。
石猛被这气氛慑住，下意识地就开始执行命令。林薇也怯生生地开始动作。楚嫣然目光闪动了一下，也顺从地开始整理。
萧澈看着凌曜的背影，胸脯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咬牙忍下了争辩。他清楚凌曜的判断通常是对的，生存是第一位的。他转身蹲下，轻轻对苏玥说：“小玥，我们要走了，能站起来吗？”
苏玥依旧没有抬头，但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还在轻微耸动。在萧澈的搀扶下，她勉强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始终避开凌曜所在的方向。
一行人在一种极其诡异和低压的气氛中再次上路。凌曜走在最前面，背影孤拔而冷硬。苏玥被萧澈半护着走在中间，步履有些虚浮。石猛警惕地断后。队伍里失去了往日的低声交流和默契配合，只剩下沉默的脚步声和废墟间呜咽的风声。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曾经似乎是商业广场的开阔地带时，异变陡生！
“吱嘎——！”
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声从侧前方的废墟堆后传来！紧接着，四五只形态扭曲、仿佛由破碎金属和腐肉拼接而成的怪物猛地窜了出来！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猩红的电子眼锁定了活人的气息，直扑队伍！
若是平时，这种规模的袭击根本构不成威胁。凌曜会瞬间做出战术分配，萧澈主攻，石猛侧翼掩护，苏玥在后支援，楚嫣然和林薇也能从旁协助，最多一分钟就能结束战斗。
但今天，一切都乱了套！
凌曜几乎在怪物出现的瞬间就发出了指令：“萧澈左翼！石猛右前！楚嫣然精神干扰！”
然而，萧澈在行动前，下意识地先回头看了一眼苏玥，确认她的安全，就这片刻的迟疑，让左翼的包围圈出现了缺口！一只怪物趁机直扑苏玥而去！
“小心！”萧澈肝胆俱裂，猛地回身想去救援，却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另一只怪物！
凌曜眼神一凛，手中瞬间凝聚的能量刃不得不改变方向，劈向冲向萧澈后背的那只怪物，救下了萧澈，却无法兼顾苏玥那边。
“啊！”苏玥看着扑到眼前的狰狞怪物，吓得脸色惨白，她下意识地想调动治疗能力，却发现这种能力在面对高速攻击时几乎毫无用处！她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是石猛怒吼着从侧面冲来，用他壮硕的身躯狠狠撞开了那只怪物！
“苏妹子别怕！”石猛大喊着，挥舞着粗壮的手臂与怪物缠斗在一起。
但整个队伍已经乱了！凌曜的命令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执行，每个人的动作都充满了顾虑和迟疑。萧澈既要攻击又要分心保护苏玥，石猛左支右绌，楚嫣然的精神干扰时灵时不灵，林薇更是吓得只会尖叫躲避。
一次简单的配合失误，导致另一只怪物突破了防线，尖锐的金属利爪直取队伍中看起来最弱的林薇！
“救我！”林薇尖叫着闭上的眼睛。
嗤——！
一道冰冷的能量刃后发先至，精准地削断了那只怪物的利爪，是凌曜在箭不容发之际救了林薇。但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信任破裂的恶果，在此刻显露无疑。原本行云流水的配合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像是在各自为战，险象环生！一只本应被轻松解决的怪物小队，竟然让他们手忙脚乱，耗费了比平时多出三倍的时间和精力，石猛的手臂甚至被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当最后一只怪物在凌曜蕴含着怒意的能量爆发下化作碎片时，广场上再次恢复了寂静，只留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凌曜站在原地，看着狼狈的队友，看着萧澈紧紧护在苏玥身前，看着石猛龇牙咧嘴地捂住流血的手臂，看着楚嫣然和林薇惊魂未定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
但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苏玥和萧澈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无声的质问和极度压抑的怒火。
生存的危机，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揭示了内部裂痕带来的致命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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