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瑶池的蟠桃盛会,原是三界中数一数二的盛事。天帝为贺自己的万寿诞辰,提前三月便命仙匠们装点瑶池,玉砌的栏杆上缠满了云锦织就的彩带,上面缀着明珠与流苏,风一吹便发出叮咚脆响,像是无数仙乐在同时奏响。池中的千年玉叶上,都摆着一盏琉璃灯,灯里燃着南海进贡的龙涎香,香气袅袅,顺着云气飘出十里地去。各路仙神陆续前来赴宴,南极仙翁骑着白鹿,手里拄着的拐杖顶端镶着颗硕大的夜明珠;太白金星驾着祥云,袖中藏着刚酿好的桂花酒;就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嫦娥,也带着玉兔,踏着月光而来,引得周围仙娥频频侧目。
绛珠仙子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她对着铜镜梳妆时,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选了件最素净的青衣。那衣裳是用瑶池边的青云丝织成的,不染半点杂色,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株绛珠草,针脚细密,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头上未插金钗,只别了片自己的叶子化成的玉佩,那玉佩呈绛红色,形状恰似一片草叶,边缘还带着点自然的卷曲,像是刚从茎秆上摘下来似的。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见镜中的自己眉眼清冽,带着点草木的羞怯,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轻轻叹了口气:“这般模样,应是不会惹眼的。”
谁知刚走到瑶池边,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几位仙娥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这位仙子是谁?生得这般清丽,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看她的衣着,像是瑶池畔的草木所化,却有这般灵气,实在难得。” 绛珠听了这些话,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往人群后面躲了躲,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避开这满堂的目光。
她刚走到东侧的回廊下,便见一位红衣女子款步走来。那女子穿着件水红撒花袄,上面用赤金线绣着鸾鸟穿花的图案,鸾鸟的眼睛是用鸽血红宝石镶嵌的,在灯光下闪闪烁烁。外罩一件青缎披风,边缘缀着两指宽的珍珠串,走路时珍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她腰间的金铃相互呼应,格外引人注目。正是青瑶仙子,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的脸颊愈发娇艳。
青瑶原本正与几位仙娥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绛珠,顿时收住了话头。她上下打量着绛珠,见她穿着件素净的青衣,头上只别了片草叶玉佩,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心里先是生出几分不屑,可再看她的容貌,却又不由得暗暗心惊。那眉峰、那眼波、那股天然的清丽,竟让自己精心打扮的妆容都显得有些俗气了。
“她不过是株野草化成的仙子,怎配得上这般灵气?” 青瑶心里的嫉妒像是被泼了油的火苗,“腾” 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化形时的艰难,想起为了参加这次盛会,特意求了九天玄女赐下这件水红袄,还费了不少心思梳妆打扮,可到头来,竟被这么个素面朝天的草仙比了下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身边的仙娥笑道:“诸位姐姐看,那边来了位新朋友,只是瞧着面生得很,莫不是哪位仙友新收的徒弟?” 说罢,便带着一群仙娥,款步走到绛珠面前,那珍珠披风故意往绛珠身上扫了扫,带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呛得绛珠忍不住皱了皱眉。
绛珠见她走来,心里便生出几分抵触。她不喜欢青瑶身上的香气,太过浓烈,像是要把人的鼻子都堵住似的;也不喜欢她那身过于华丽的衣裳,红的红,绿的绿,像是把所有的颜色都堆在了身上,瞧着让人眼晕。她觉得这位仙子太过张扬,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炫耀的意味,不若池边的青草来得自在。
“这位妹妹看着面生,是新来的仙娥吗?” 青瑶眯着眼睛打量她,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挑剔,“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莫不是家里穷,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若是缺了首饰,不妨跟我说一声,我那里倒是有几件用不上的,送你便是。”
这话一出,周围的仙娥们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有几位与青瑶交好的,便跟着笑了起来;也有几位觉得青瑶太过刻薄,微微皱起了眉头。绛珠听了,脸颊涨得通红,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她攥紧了衣角,指尖的露珠又冒了出来,滴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 我不是仙娥,”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是瑶池畔的绛珠仙草所化,名唤绛珠。衣裳虽素,却是我自己所织,无需旁人馈赠。” 她说着,抬起头,清澈的眼波直视着青瑶,带着点草木的倔强。
青瑶没想到这株野草化成的仙子竟敢顶撞自己,心里的火气更盛了。她伸出手,想去碰绛珠头上的草叶玉佩,故意刁难:“这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也敢戴出来?莫不是把池边的野草摘下来就当了宝贝?”
她的指尖刚要触到玉佩,那玉佩突然发出一道绛红色的光晕,像是有层无形的屏障,将她的手弹了回去。青瑶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仙娥。她又惊又怒,指着绛珠道:“你…… 你这野草竟敢对我无礼!”
绛珠也没想到会这样,她看着自己的玉佩,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青瑶,心里有些慌乱,却还是轻声道:“这是我的本命叶所化,不可轻碰,并非有意无礼。”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周围的仙娥们都看了过来,议论声更大了。有位年长些的仙子劝道:“青瑶仙子,绛珠仙子初来乍到,许是不懂天界的规矩,何必与她计较?” 青瑶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狠狠瞪了绛珠一眼,又强装笑脸道:“我不过是跟妹妹玩笑,看她吓得那样子,倒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 说罢,便转身对众仙娥道:“我们去那边瞧瞧,听说天帝新得了匹天马,神骏得很呢。”
一群人簇拥着青瑶离去,走的时候,青瑶的披风又故意扫过绛珠的裙摆,带起一阵风,将绛珠别在头上的草叶玉佩吹得晃动了几下。绛珠望着她们的背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玉佩,那玉佩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委屈,有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却还是会被人刁难。
宴席开后,仙娥们端上了琼浆玉液和各色仙果。那仙果有拳头大的蟠桃,有晶莹剔透的玉葡萄,还有像是用琥珀雕成的蜜饯,看得人眼花缭乱。天帝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仙的朝拜,随后便命仙乐响起,仙娥们翩翩起舞,整个瑶池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绛珠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玉盘里放着几颗她叫不出名字的仙果,她却没什么胃口。她看着舞池中央那些穿着华丽衣裳的仙娥,看着她们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想起了瑶池边的青草,想起了灵泉眼旁的古松,觉得还是那里的日子更自在些。
青瑶则坐在离天帝不远的位置,正与几位仙子谈笑风生。她时不时地往绛珠那边瞥一眼,见绛珠独自坐在角落,形单影只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得意。她端起酒杯,对身边的仙子道:“你看那绛珠,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野草,见了这般热闹的场面,竟吓得不敢说话了。”
正说着,太白金星走了过来,他捋着胡须,笑着对青瑶道:“青瑶仙子今日风采照人,只是刚才对绛珠仙子,是不是太过了些?” 青瑶脸上一红,强辩道:“金星爷爷说笑了,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罢了。”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转身走向了绛珠那边。
太白金星递给绛珠一杯桂花酒,温和地说:“绛珠仙子初化人形,不必在意旁人的言语。你这草木的本真,才是最难得的。” 绛珠接过酒杯,心里一暖,轻声道:“多谢金星爷爷。” 她抿了一口酒,那酒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口感清甜,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宴席过半,青瑶喝了不少琼浆,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她见绛珠独自一人在池边看鱼,心里的嫉妒又冒了出来。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故意踩着沉重的步子,像是要把池边的青石踩碎似的。
“妹妹独自一人,不觉得冷清吗?” 青瑶挨着绛珠坐下,身上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酒气,更加浓烈了。她伸出手,想挽住绛珠的胳膊,却被绛珠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青瑶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你看那些仙娥,都围着我转,你若肯跟我交好,我保你在瑶池无人敢欺。”
绛珠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青瑶的脸上带着醉意,眼波流转,少了些平日里的刻薄,多了些妩媚,可那眼底深处的骄傲与不屑,却还是藏不住。绛珠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谁来保,只想安安静静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青瑶心里。青瑶被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激怒了,她猛地站起身,指着绛珠道:“你以为我稀罕跟你交好?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一株野草,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她解下腰间的金铃,狠狠往地上一扔,那金铃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响声,铃身上的鸾鸟图案被摔得有些变形。
绛珠看着地上的金铃,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青瑶,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弯腰拾起金铃,那铃身上刻着精美的鸾鸟图案,做工极为精巧,想来是件珍贵的饰物。她擦了擦铃身上的灰尘,递还给青瑶:“这金铃很是别致,摔坏了可惜。”
青瑶一把夺过金铃,胡乱地系在腰间,瞪了绛珠一眼,转身就走。她走得很急,披风的一角扫过池边的栏杆,带落了一颗珍珠,那珍珠滚进瑶池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便沉入了水底。
绛珠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与这位青瑶仙子,怕是很难和睦相处了。这场初遇,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她心里埋下了对青瑶的反感,觉得她浮华又刻薄;而青瑶的嫉妒心像是被浇了油的火,烧得更旺,暗下决心定要让这株野草知道自己的厉害。
宴席结束后,绛珠回到瑶池边,发现自己常坐的那块青石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划痕,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似的。她心里一动,想起青瑶那怨毒的眼神,隐隐觉得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而青瑶回到青云殿,对着镜子摘下头上的步摇时,发现步摇上的一颗宝石不见了,那宝石原是她最得意的饰物,不知何时掉落了。她翻遍了殿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找到,便认定是被绛珠偷去了,心里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其实那宝石并非被偷,而是青瑶在池边发怒时,不小心被栏杆碰掉了,此刻正躺在瑶池边的草丛里,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而绛珠青石上的划痕,也并非青瑶所为,而是一只顽皮的小猴路过时,用爪子划下的。可这小小的误会,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两人的心里,让她们对彼此的偏见更深了。
瑶池的月光静静洒在池面上,将两个仙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交叠在一起。她们的缘分,就从这充满误解与敌意的初遇开始,一步步走向那早已注定的红尘劫缘。而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这场天界的纠葛,不过是日后金陵城里那场 “金玉之争” 的序幕。那枚掉落的珍珠,与那块草叶玉佩,早已在冥冥之中,写下了她们的宿命 —— 一个为情所困,泪尽而逝;一个机关算尽,终成空梦。
几日后,绛珠在瑶池边散步时,偶然发现了草丛里的那颗宝石。她认出这是青瑶步摇上的饰物,便想还给她。可当她走到青云殿外时,却听见青瑶正在里面跟其他仙娥抱怨,说自己的宝石被一株野草偷了去。绛珠听了,心里的那点善意顿时烟消云散,她默默地转身离开,将宝石随手扔进了瑶池深处。那宝石沉入水底,与当年青瑶掉落的那颗明珠依偎在一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青瑶,后来又得了一枚更漂亮的宝石,却始终对丢失的那枚耿耿于怀,每次见到绛珠,眼神里的敌意都更深了几分。她们就像瑶池里的两朵花,一朵清雅,一朵艳丽,本该各自芬芳,却因为一场误会,结下了不解的怨缘,只待红尘一入,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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