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腊月廿八,金陵城被一场罕见的暴雪笼罩。贾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绿在风雪中泛着冷光,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被积雪覆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极了这百年望族此刻的处境 —— 看似威严,实则早已摇摇欲坠。
抄家的风声已传遍全城。昨日,与贾府素有往来的史家被抄,男丁流放,女眷罚没为奴的消息传来时,贾母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卧病在床,整日以泪洗面。王熙凤强撑着病体处理府中事务,可看着库房里空荡荡的货架、账房里堆积的欠条,还有下人们惶恐不安的眼神,她心中清楚,贾府的末日,就在眼前。
入夜后,风雪愈发猛烈,呼啸的寒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冤魂的哀嚎。王熙凤坐在荣庆堂的正厅里,面前摆着一盏残灯,灯油即将耗尽,昏黄的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腕间的金丝镯早已失去光泽,碎裂的金珠处贴着膏药,却仍隐隐作痛;眉间的丹砂痣泛着微弱的红光,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奶奶,夜深了,您回房歇息吧。” 平儿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进来,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这几日,她几乎寸步不离王熙凤左右,既要照顾她的病情,又要安抚府中上下,早已心力交瘁。
王熙凤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墙角那面蒙着灰尘的风月宝鉴上 —— 自铁槛寺回来后,这面镜子便被她弃置在此,再也没有碰过。可今夜,她总觉得这面镜子在召唤她,像是有什么宿命的秘密,要在今夜揭晓。
“平儿,你先下去吧。” 王熙凤的声音沙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平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正厅里只剩下王熙凤一人,残灯的光晕越来越小,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 不似常人的沉重,反而轻得像一片羽毛,踏在积雪上没有丝毫声响。王熙凤心中一紧,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 这是她最后的防身之物。
“吱呀” 一声,正厅的门被推开,风雪裹挟着寒气涌入,残灯的火焰剧烈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破烂道袍的道人,头戴斗笠,面遮黑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手中拿着一根拂尘,拂尘上的毛发早已脱落大半,显得格外寒酸。
“你是谁?” 王熙凤厉声喝问,指尖的匕首微微颤抖。她能感受到道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既非凡尘所有,也非幽冥界的戾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 “宿命感”。
道人没有回答,缓缓走进正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凤奶奶不认得贫道了?当年在铁槛寺,贫道曾与奶奶有过一面之缘。”
王熙凤仔细回想,却毫无印象,只觉得道人眼中的浑浊深处,藏着一丝熟悉的光芒 —— 像极了风月宝鉴中曾出现过的幽绿光泽。“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警惕地问道,身体微微后退。
道人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正是那面被王熙凤弃置的风月宝鉴。镜面上的灰尘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泛着清澈的光泽,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贫道是来送奶奶一份‘礼物’的。” 道人将镜子递到王熙凤面前,“这面镜子能照见未来,奶奶不想看看自己的结局吗?”
王熙凤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既恐惧又好奇,既想知道未来,又害怕面对那残酷的宿命。最终,贪念战胜了恐惧,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风月宝鉴。
镜面刚触及指尖,便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王熙凤下意识地看向镜面。镜中先是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 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眉间的丹砂痣黯淡无光,腕间的金丝镯残破不堪。可很快,镜中的景象开始变化:
大雪纷飞的荒野上,一具瘦弱的尸体被裹在破烂的草席中,草席上满是补丁,露出的手背上,赫然戴着一枚残破的金丝镯 —— 正是她腕间的这枚!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围在尸体旁,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冷漠;远处的官道上,贾府的牌匾被扔在雪地里,被车轮碾得粉碎;天空中,一轮血月悬着,泛着诡异的红光,与她前世在酆都见到的血月一模一样。
“不…… 这不是真的!” 王熙凤尖叫起来,猛地将镜子扔在地上。镜面 “咔嚓” 一声,裂开一道缝隙,却并未破碎,镜中的景象依旧清晰 —— 那具裹在破席中的尸体,正是她自己!
道人捡起镜子,嘴角的笑容愈发诡异:“奶奶何必自欺欺人?这就是你的结局 —— 贾府败落,你被弃尸荒野,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这都是你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啊。”
“住口!” 王熙凤怒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赤红,“我的命运我自己做主,岂容你这妖道胡说八道!” 她想起前世在酆都反抗冥王的场景,想起自己说过的 “宁碎不求饶”,心中的桀骜被彻底激发。她猛地扑上前,夺过道人手中的镜子,高高举起,朝着地面狠狠砸去。
“宁碎不求饶!我王熙凤就算死,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她嘶吼着,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咔嚓 ——” 风月宝鉴被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碎裂成数十片。就在镜碎的刹那,王熙凤眉间的丹砂痣突然迸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光芒如利剑般射向道人。道人猝不及防,被光芒击中胸口,发出一声惨叫,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渗出黑色的血液。
“你…… 你竟敢反抗宿命!” 道人惊恐地看着王熙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会遭天谴的!” 说完,他转身踉跄着跑出正厅,消失在风雪中。
王熙凤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碎裂的镜片,心中满是快意。可很快,她便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嵌入了肉里。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块尖锐的镜片不知何时嵌入了她的胸口,鲜血顺着镜片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奶奶!您怎么了?” 平儿听到声响,连忙冲进正厅,看到地上的碎镜和王熙凤胸口的伤口,吓得脸色惨白,“快!快叫大夫!”
王熙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她能感受到,这枚镜片嵌入的位置,正是心脏所在,虽然疼痛难忍,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 这是反抗宿命的代价,是她作为凤罗刹的荣耀。她捡起一块较大的镜片,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发现镜片中映出的,不再是自己此刻的模样,而是前世在酆都的场景:她身着玄铁战甲,手持噬魂刀,与冥王激战正酣;她的刀尖划破了冥王的袍角,黑色的布料飘落,露出冥王腰间的骨铃;她的赤瞳燃烧着幽冥业火,眼中满是不屈的光芒 —— 这正是她撕毁冥王袍角的桀骜身影,被永远定格在了碎裂的镜片中。
“原来…… 我从未向宿命低头过。” 王熙凤轻声说道,眼中泛起泪光。从幽冥界反抗冥王,到凡尘中拒绝镜中结局,她的骨子里,始终是那个不甘被命运束缚的凤罗刹。即使胸口的伤口越来越痛,即使贾府的末日即将来临,她也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平儿看着她手中的镜片,又看了看她胸口的伤口,哽咽着说:“奶奶,您这是何苦呢?若是您接受了那道人的提醒,或许…… 或许还有转机。”
“转机?” 王熙凤冷笑一声,将镜片紧紧握在手中,任由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镜片上,“这世上哪有什么转机?所谓的宿命,不过是弱者的借口。我王熙凤的命,要由我自己来写,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绝不会像镜中那样,狼狈地弃尸荒野!”
她的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官兵的吆喝声:“奉旨抄家!贾府所有人等,一律不许外出!”
抄家的时刻,终于到了。
王熙凤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她推开平儿的搀扶,强撑着站起身,胸口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却让她更加清醒。她走到正厅中央,看着那盏即将熄灭的残灯,想起了降世时的黑云赤泉,想起了协理宁国府的风光,想起了铁槛寺的贪念,想起了业火焚账的疯狂 —— 这一切,都将在今夜画上句号。
“平儿,扶我去见贾母。” 王熙凤的声音坚定,“就算是抄家,我也要陪着老祖宗,陪着贾府,走到最后一刻。”
平儿含泪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朝着贾母的寝殿走去。风雪从破碎的窗户涌入,吹得地上的碎镜片微微晃动,每一片镜片中,都映着她撕毁冥王袍角的桀骜身影,像是在为她的反抗,为她的宿命,写下最后的注脚。
远在幽冥界的忘川刑台旁,那九枚散落凡间的骨铃,已有八枚开始剧烈震动,发出凄厉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结局哀嚎。正在悔过崖面壁的冥王感受到了风月宝鉴的碎裂,感受到了王熙凤的反抗,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却又带着一丝欣赏:“凤罗刹,你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可反抗宿命的代价,是你无法承受的,你的魂飞魄散,已成定局!”
幽冥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忘川河,吹过悔过崖,也吹向了凡间的金陵贾府。王熙凤扶着平儿,一步步走向贾母的寝殿,胸口的镜片仍在渗血,掌心的伤口疼痛难忍,可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贾府的繁华也将彻底落幕。可她不后悔 —— 她反抗过,挣扎过,爱过,恨过,活过,这就足够了。至于那镜中的结局,至于冥王的诅咒,她不在乎。她是凤罗刹,是来自幽冥的战士,就算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低下自己的头颅。
“老祖宗,孙媳来看您了。” 王熙凤推开贾母寝殿的门,风雪裹挟着她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贾府。寝殿内,贾母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贾政、王夫人等人围在床边,神色绝望。看到王熙凤进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与无助。
王熙凤走到床边,握住贾母的手,轻声说:“老祖宗,别怕,孙媳陪着您。就算是抄家,咱们贾家的骨气,不能丢。”
贾母看着她胸口的伤口,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镜片,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光芒,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很快,官兵冲进了贾府,四处搜查财物,吆喝声、哭喊声、器物破碎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雪夜的寂静。王熙凤靠在墙边,看着眼前的混乱,看着贾府的人被官兵押走,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一切化为乌有,心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胸口的伤口越来越痛,意识也渐渐模糊。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镜片,镜片中依旧映着她撕毁冥王袍角的桀骜身影。她笑了笑,将镜片紧紧握在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雪依旧猛烈,覆盖了贾府的罪恶与繁华,覆盖了她胸口的血迹,也覆盖了她不屈的灵魂。而那碎裂的风月宝鉴镜片,散落在正厅的地面上,每一片都映着那个桀骜的身影,像是在告诉世人:有一个叫王熙凤的女子,曾拼尽一切,反抗过所谓的宿命。
喜欢金陵十二钗前缘录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金陵十二钗前缘录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