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 4 月的北京，春天本该是柳絮纷飞的温柔时节，可今年的柳絮却像失了控的白色粉尘，成团成团地糊在高校宿舍的窗框上，连玻璃缝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张小莫清晨醒来时，揉着眼睛走到窗边，伸手去推窗，却发现窗扇被柳絮粘住了大半，用力一推，白色的絮团簌簌落下，像场突如其来的小雪，飘进衣领里，痒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桌上的《办公自动化教程》还摊开在 “ppt 制作” 那页，是她昨晚备课到深夜留下的。作为市第三中学刚入职半年的语文教师，她上周刚被派到北京某高校参加短期培训，原本计划这周学完办公自动化，就带着新的教学方案回学校，可现在，窗外的景象却让她心里莫名发紧 —— 往常喧闹的校园里，今天格外安静，连晨跑的学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校工，背着消毒水喷雾器，在楼下的小路上缓慢走动，“嗤嗤” 的喷雾声隔着窗户传进来，带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压过了柳絮本该有的清淡气息。
“同学，等一下！” 张小莫刚拎着包走出宿舍楼，就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保安戴着个普通的医用口罩，口罩绳勒得耳根发红，胳膊上套着个红袖章，上面用黑笔写着 “防疫执勤”。“今天不让出宿舍楼了，刚接到通知，全校封校。”
“封校？” 张小莫愣了愣，手里的《办公自动化教程》差点掉在地上，“为什么啊？我今天还要去教学楼听培训课，教材还在教室里……”
“还听什么课啊，北京这边高校都开始封了，非必要不外出！” 保安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点闷却格外严肃，“昨天晚上教学楼就拉了警戒线，不让进了，你没看宿舍群通知吗？”
张小莫赶紧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有十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培训班主任发的：“紧急通知：因疫情防控需要，即日起启动封校管理，所有课程转为线上，禁止跨楼栋流动，每日早晚两次测体温，如有发热、咳嗽等症状立即上报。” 消息下面跟着一串回复，全是学员们的疑问：“什么时候能解封啊？”“行李还在教学楼怎么办？”“家里人联系不上怎么办？”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指尖攥着手机，冰凉的金属壳硌得手心发疼。她想起昨天下午离开教学楼时，还看到校工在走廊里喷洒消毒水，当时只以为是常规消毒，没多想，现在才明白，原来疫情已经离得这么近。怀里的《办公自动化教程》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书页边缘被她攥得发皱，“办公自动化” 几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 她原本还想着学会做 ppt，回去给学生们上更生动的语文课，可现在，连教学楼都进不去了。
“那…… 我的教材还在教学楼三楼的教室，能进去拿吗？就几分钟。” 张小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保安，眼睛盯着教学楼的方向，能看到远处的楼顶，却看不到熟悉的教室窗户。
“不行！说了非必要不外出，教学楼已经封了，谁都不让进！” 保安摇了摇头，语气却软了些，“你别急，等疫情稳定了，学校会统一安排取东西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好防护，别乱跑。”
张小莫点点头，只好转身往回走。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就看到几个学员拎着热水壶匆匆往水房跑，每个人都戴着口罩，低着头，很少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她走进宿舍，关上门，消毒水的气味依旧能从门缝里渗进来，和窗外飘进来的柳絮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味道，让她有点头晕。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手机里的通讯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学生们。上周离开学校时，她还跟班里的学生说 “一周后回来给你们带北京的糖”，现在突然封校，不知道学生们会不会担心，学校有没有采取防疫措施。她试着给班主任打电话，却只听到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的提示音，大概是学校里也忙乱起来了。
接着，她又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母亲林慧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小莫？你那边怎么样？新闻里说北京有疫情，你没事吧？”
“妈，我没事，学校封校了，不让出去，很安全。” 张小莫赶紧说，怕母亲担心，“您和爸怎么样？早餐摊还开吗？别去人多的地方。”
“我们没事，早餐摊早就停了，现在菜市场都不让随便去了，你爸昨天去买了点米和菜，够吃几天了。” 林慧的声音里带着点放心，却又藏着焦虑，“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多洗手，别出门，缺什么就跟妈说，妈给你寄过去。”
“我什么都不缺，您别担心。” 张小莫的眼睛有点发热，“爸呢？让他别开摩的了，太危险。”
“他在旁边呢，让他跟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换成了父亲张建国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小莫，别担心家里，我们都好，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听学校的安排，别乱跑。等疫情过去了，爸给你炖鸡吃。”
“嗯，爸，您也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张小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柳絮还在不断飘进来，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她想起去年冬天，一家人围着煤炉吃炖鸡的场景，想起父亲开着摩的送她去公交站的样子，想起母亲用婚嫁丝巾给她系领口的温柔，现在，却只能隔着电话听他们的声音。
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了敲，是同屋的学员李姐，她戴着个厚厚的棉布口罩，手里拿着个体温计：“小莫，该测体温了，班主任让我们把体温报上去。”
张小莫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看着李姐从包里拿出一瓶消毒液，往门把手、桌子上都喷了喷：“我昨天去校医院买的，现在消毒液都快卖晚了，你也多喷喷，注意点好。”
“谢谢李姐。” 张小莫看着李姐忙碌的身影，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她想起桌上的《办公自动化教程》，突然想到，既然课程转为线上，那正好可以用这本书学做线上课件，等回去给学生们上课，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她拿起书，翻到 “线上教学工具” 那一页，上面写着 “如何用邮箱发送课件”“如何用即时通讯软件进行答疑”，这些之前她还觉得用不上的内容，现在却成了最实用的知识。她打开电脑，试着按照书上的步骤，新建了一个 ppt 文档，标题写着 “《春》—— 线上教学课件”，然后开始插入图片、编辑文字，虽然动作还很生疏，时不时要翻书确认步骤，但看着屏幕上渐渐成型的课件，她心里的茫然慢慢被填满了。
窗外的柳絮还在飘，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弥漫在空气里，可宿舍里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张小莫看着电脑屏幕，想起班里那个总爱坐在第一排的小男孩，想起他每次回答问题时认真的样子，想起自己说过要带他去看春天的花开，突然觉得，即使现在被封在校园里，即使不能面对面给学生上课，她也要把最好的教学内容准备好，等疫情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中午的时候，校园广播响了起来，女播音员的声音带着点严肃，却又很温柔：“请各位学员注意，今日午餐将由食堂工作人员统一配送至各宿舍楼，请大家在宿舍门口有序领取，保持一米距离，佩戴好口罩……”
张小莫跟着其他学员一起，在宿舍门口排队领午餐。每个人都戴着口罩，间隔着一米远，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工作人员的提醒声。她接过饭盒，里面是两素一荤，还有一个馒头，饭盒上贴着张纸条：“注意保暖，做好防护，我们一起加油！”
回到宿舍，她打开饭盒，热气冒出来，带着饭菜的香味，驱散了些许消毒水的刺鼻味。她一边吃饭，一边打开手机，看到培训群里班主任发了线上课程的链接，还有详细的学习计划，下面跟着一串 “谢谢老师”“我们一定好好学” 的回复。
下午，她准时打开线上课程，看着屏幕里老师熟悉的面孔，听着老师讲解办公自动化的知识，突然觉得，虽然校园被封了，时空被切割了，但知识的传递并没有被阻断，希望也没有被阻断。她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在群里和其他学员互动，讨论课件制作的技巧，原本压抑的氛围，渐渐变得轻松了些。
傍晚的时候，柳絮终于停了，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书桌上的《办公自动化教程》上，书页上的字被染成了金色。张小莫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空气里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也有了春天的气息。楼下的校工还在喷洒消毒水，他们的身影在夕阳里被拉得很长，像一个个守护校园的卫士。
她摸出手机，给家里发了条短信：“妈，我今天学了线上教学，还做了课件，等回去就能给学生上课了，你们放心，我很好。” 很快，母亲回复了：“好，好，你好好学，家里都好，我们等你回来。”
张小莫看着短信，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非典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围城，把她困在了校园里，把很多人困在了不同的地方，可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只要不放弃希望，只要互相牵挂，这场围城终会被打破。她拿起《办公自动化教程》，在扉页上写下：“2003 年 4 月，北京封校，柳絮纷飞，消毒水味里，藏着希望的种子。”
夜色渐深，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电脑的散热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校工巡逻的脚步声。张小莫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线上课程，想着家里的父母，想着班里的学生，突然觉得，虽然现在很难，但只要坚持下去，春天总会过去，夏天总会到来，到时候，柳絮会落，消毒水味会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疫情过后的校园 —— 柳絮不再是白色的粉尘，而是温柔的雪花，飘落在教学楼前的小路上，学生们笑着跑着，她拿着做好的课件，走进熟悉的教室，对学生们说：“我们今天来学《春》，看看春天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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