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委大院出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路边,任由车流从身边呼啸而过,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张青峰书记最后交代的那个任务,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这不仅仅是一份材料,更是一份投名状,一张通往更高平台的入场券。写得好,一步登天;写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化为泡影。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县图书馆。
接下来的整整五天,我几乎是以图书馆为家。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与“干部作风”和“营商环境”相关的知识。从中央的政策文件,到外地先进县市的经验做法,再到本县过去几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和统计年鉴……我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枯燥的文字和数据里。
这期间,我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给林雪宁发了个信息,告诉她我最近要写一份重要材料,需要闭关几天;二是给老同事王哥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请教了一些机关材料的“忌讳”和“分寸”。
王哥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隔着听筒,我都能想象出他那副洞察一切的表情。他没多问我给谁写,只是点拨了我几句:“给大领导写东西,切记三点。第一,站位要高,要用领导的视角看问题,不能光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第二,落点要实,空话套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要有具体抓手,能解决实际问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调子要稳,可以提问题,但不能光批评,更不能否定过去的成绩。要多用‘优化’、‘提升’、‘完善’,少用‘整顿’、‘改革’、‘推翻’。”
这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我瞬间明白了张青峰让我写这份材料的深意。他要的,不是一份充满激进言辞的“战斗檄文”,而是一份立足现实、稳中求进的“施政参考”。
有了清晰的思路,下笔便如有神。
第六天晚上,我终于完成了三千字的初稿。我没有急于定稿,而是把它打印出来,逐字逐句地朗读、修改。每一个用词,每一个标点,都反复推敲。直到第七天上午,我才将最终的定稿,工工整整地誊写在方格稿纸上。
我没有用电脑打印。手写稿,更能体现出一种态度,一种对领导的尊重。
周一上午九点,我再次来到县委大院。这一次,我没有让陈思宇下来接。我将密封好的文件袋,恭敬地交给传达室的门卫,请他转交陈秘书。
做完这一切,我如释重负。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接下来的几天,波澜不惊。
我回到了史志办,继续每天一杯茶、一份报纸的“养老”生活。局里的同事们见我回来,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探寻,但谁也没有多问。官场里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不该问的,别问。
只有周毅副局长,在楼道里碰到我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年轻人,沉住气。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安抚我,也是在提醒我。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一场人事地震,正在悄然酝酿。
周三下午,一份盖着县委组织部红头印章的调令,被机要员送到了教育局陈东海局长的办公桌上。
文件不长,内容却极具爆炸性:
“关于借调江远同志到县委办公室工作的函。”
陈东海看着那份调令,捏着烟的手,微微一颤。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复杂地看着窗外。许久,他才拿起电话,按下了周毅办公室的内线号码。
“老周,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被借调到县委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教育局大楼。
史志办那扇常年紧闭的门,第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小江,恭喜恭喜啊!这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江主任,以后到了县委办,可得多关照我们老同事啊!”
昔日对我爱答不理的科长老刘,此刻笑得像一朵菊花,亲自端着茶杯给我续水。而一直嫉妒我的小刘,则远远地躲在自己的工位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憨厚的小张跑过来,真心实意地替我高兴:“江哥,你太牛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我微笑着,一一应付着这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祝贺。我明白,他们祝贺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县委办”那三个字所代表的权力光环。
傍晚,周毅和科长刘光明,张罗着在县招待所给我办了个践行宴。教育局有头有脸的科室负责人,几乎都到齐了。
酒桌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陈东海局长作为主陪,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拍着我的肩膀,感慨万千:“江远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这次能被张书记看中,是你自己的本事,也是我们教育局的光荣。到了新的岗位,要戒骄戒躁,多听多看多学,不要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我的能力,也点明了我是“教育局的人”,巧妙地维系住了这份香火情。
我连忙端起酒杯,姿态放得极低:“谢谢局长栽培。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是从教育局出去的兵。以后局里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随叫随到。”
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融洽。
就在酒过三巡,宴会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包厢的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林晓雯。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淡妆。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局促和不安。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不好意思,各位领导,我……我听说江远今天在这里,就……就过来敬他一杯酒。”林晓雯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在这个场合出现,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
所有人都看出了尴尬。科长老刘刚想开口打个圆场,一个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却从我身边响了起来。
“晓雯,你怎么来了?”
林雪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简约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没有刻意打扮,但那份从容自信的气质,却瞬间将精心修饰过的林晓雯,比得黯淡无光。
她是我特意打电话叫来的。一方面,是想正式地把她介绍给我的同事;另一方面,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断绝一些不必要的念想。
林雪宁走到林晓雯面前,微笑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江远今天喝得不少了,这杯酒,我替他喝,可以吗?”
说着,她端起我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飒爽无比。
林晓雯彻底愣住了。她看着气质卓然的林雪宁,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嫉妒和不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惨然一笑,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林雪宁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包厢里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但很快,周毅副局长就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尴尬:“来来来,我们一起敬一下江远和……弟妹!祝他们长长久久!”
众人纷纷响应,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新的意味。他们不仅羡慕我的仕途,更嫉妒我的“好福气”。他们都看得出来,林雪宁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孩。
宴会结束后,老王特意留了下来,和我一起走到招待所门口。
晚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小江啊,”老王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今天这阵仗,看到了吧?人啊,都是看碟下菜。你今天要是调到档案局,你看还有几个人会来?”
我默然点头。
“县委办,那可是县里的‘中枢’,是龙潭,也是虎穴。”老王的眼神,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格外深邃,“那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背景一个比一个深。你一个没根没底的,进去了,眼睛要放亮,耳朵要竖长,嘴巴要闭紧。”
“多做事,少说话。领导没让你表态的时候,就当自己是哑巴。别人聊天,尤其是聊领导的事,千万别插嘴,听到了也当没听见。”
“还有,离书记身边的人,比如那个陈思宇秘书,要保持尊重,但不要走得太近。伴君如伴虎,离老虎太近的人,自己也容易变成老虎的晚餐。”
老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字字珠玑,句句戳心。
我认真地听着,将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谢谢你,王哥。”我由衷地说道。
“谢啥。”老王摆了摆手,掐灭了烟头,“我就是个混日子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路,还得靠你自己走。不过我信你,你小子,是块料。”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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