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委办综合科的电话响起。
“江远同志吗?我是陈思宇。请你现在到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电话里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被县委一把手单独召见,对一个刚调来不久的副科长(主持工作)而言,这背后蕴含的意义,足以引发无数联想。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确保衬衫的每一颗纽扣都严丝合缝,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那扇决定着临川县无数人命运的办公室大门。
陈思宇在门口等我,他没有多言,只是对我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门。
张青峰的办公室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个顶墙的书柜,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临川县地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旧书的味道。
“书记,江远同志到了。”
张青峰正站在地图前,目光落在地图上经济最发达的河口镇区域。他闻声转过身,示意我坐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坐吧。”
“谢谢书记。”我坐姿笔挺,只坐了沙发的浅浅三分之一。
他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两份报告,我都看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踱步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一份四平八稳,讲究的是程序正确,滴水不漏。另一份,有棱有角,像一把刚开刃的刀,锋利,但也容易伤到自己。”
他没有问我过程,也没有提孙宏斌的名字,却已经将整件事的本质,一语道破。
我没有辩解,只是低头,做出聆听的姿态:“书记批评的是,是我考虑问题还不够成熟。”
“不,我不是在批评你。”张青峰摇了摇头,“年轻人要是没点锐气,那跟机关里的老油条有什么区别?临川现在需要的,就是能披荆斩棘的锐气。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把好刀,光有锋利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刀鞘。刀锋向外,解决问题;刀鞘对内,保护自己。你的原稿,是刀锋。孙宏斌同志的修改稿,虽然匠气太重,但也算是个粗糙的刀鞘。他考虑到了推行过程中的阻力,这一点,不能完全否定。”
我心中豁然开朗。
这才是真正的领导格局。他看重的,不仅仅是解决问题的能力,更是驾驭问题、平衡各方的政治智慧。
“我明白了,”我抬起头,目光诚恳地迎向他,“这把刀,既要能精准地切除病灶,又不能在过程中伤了握刀人的手,更不能让旁观者感到过度的威胁。分寸感,比锋利本身更重要。”
张青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够了。
“很好,看来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他从桌上拿起我的那份原稿,“现在,我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就以这份原稿为骨架,吸收另一份报告里那些‘稳妥’的表述作为血肉,给我一份最终的融合稿。我希望它既有直面问题的勇气,又有团结大多数人的智慧。既是一份宣战书,又是一份倡议书。”
“我明白了,书记。”我站起身,郑重地接过那份报告,“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他挥了挥手,“我希望明天上午,就能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它。”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湿了。这不是紧张,而是极度专注后的精神释放。陈思宇在外面等着我,他递给我一杯温水,低声说了一句:“书记对你的期望很高。”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一天,我进入了心无旁骛的“战斗”状态。
我将孙宏斌修改稿里那些看似空洞、实则四平八稳的官样话语,全部打散、揉碎,然后巧妙地“镶嵌”进我原稿的段落之间。
比如,原稿中“部分单位存在雁过拔毛式的隐性收费,严重破坏了市场公平”这一尖锐的表述,被我修改为:“在持续优化营商环境的进程中,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并坚决纠正个别领域存在的服务成本不透明、程序性收费不规范等现象,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构建起一个更加公平、透明、可预期的市场准入环境。”
再比如,原稿中“建议立即成立由纪委监委牵头的巡查组,对重点部门、重点项目进行体验式暗访”这一冲击力极强的提议,被我包装为:“为确保各项政策落到实处,建议在县委的统一领导下,探索建立常态化的营商环境监督反馈机制。可由组织部、纪委等相关部门牵头,定期组织开展‘假如我是服务对象’换位思考主题活动,以‘第一视角’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形成监督闭环。”
意思没变,但刀锋被一层薄薄的纱布包裹了起来。它不再那么寒光闪闪,咄咄逼人,但内里的锋芒,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表述的“政治正确”,而变得更加无可辩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字工作,而是一场在方寸稿纸上进行的、关于“分寸”与“火候”的精妙手术。
傍晚时分,这份融合了“刀锋”与“刀鞘”的最终稿,终于完成。
我没有直接上报,而是先打印了一份,敲开了孙宏斌的办公室门。
“孙科长,上午书记找我谈了话,对报告提出了一些新的指示。”我将报告递过去,态度谦逊,“按照您的思路和书记的指示,我又做了些细节上的调整,您再帮我把把关。”
我特意强调了“您的思路”,这是给他台阶。
孙宏斌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接过报告,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他看得非常慢,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破绽。但他失望了。这份报告,既保留了原稿的深度和锐度,又披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稳妥”外衣。更重要的是,这是书记亲自授意修改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嗯……不错。”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到底是书记,站位就是高。行,就照这个报吧。”
他在签发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他的笔迹,似乎比上一次要沉重许多。
我拿着签好字的报告,转身离开。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在综合科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微妙而根本性的变化。
我没有再走文书上报的流程,而是直接将最终稿送到了陈思宇手里。
陈思宇接过报告,迅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合上文件夹,抬头看着我,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干得不错。”
这三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表扬,都更有分量。
第二天上午的书记办公会上,这份报告被作为一号议题,进行了重点讨论。据说,报告念完后,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随后,张青峰书记以报告中的详实数据和深刻论点为依据,就成立巡查组、推行“首席服务官”等一系列举措,与几位核心领导,达成了初步共识。
一场针对全县干部作风和营商环境的整顿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而我,作为那份报告的执笔人,也在县委大楼的核心圈层里,真正拥有了姓名。
下午快下班时,我接到了陈思宇的电话。
“江远,收拾一下,晚上跟书记一起参加个晚宴。”
我愣了一下:“晚宴?”
“嗯,市里来了几位客商,县里搞了个高规格的企业家座谈会,晚上在临川饭店设宴。你作为营商环境调研报告的执-笔人,书记点名让你跟着一起去。”陈思宇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信息量巨大。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工作范畴了。
这种级别的晚宴,能上桌的,除了主要领导,就是核心部门的一把手。张青峰带上我,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他正在将我,这个年轻人,正式地、公开地,纳入他的核心圈。
“好的,陈哥,我马上准备。”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林雪宁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晚上有重要的公务应酬,不能陪她吃饭了。
林雪宁很快回复:“好,注意身体,少喝酒。”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心里一暖。
几分钟后,陈思宇又打来电话,这次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私人关系的提点:“江远,提醒你一句。今晚的饭局,书记带你,不是让你去吃饭喝酒的,也不是让你去发表高谈阔论的。”
我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你是书记的‘眼睛’和‘耳朵’。”
“你要听,听那些酒桌上的客套话背后,谁在表功,谁在诉苦,谁在转移矛盾。”
“你要看,看座次的安排,看敬酒的顺序,看领导们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的交流。”
“你要记,把所有你认为有价值的信息,都记在脑子里。饭局,是另一个会场,有时候,比正式的会场,能看到更多真实的东西。”
“最后,”陈思-宇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少说话,多点头。在书记开口问你之前,你只是一个服务人员。”
我心头一凛,郑重地答道:“我明白了,谢谢陈哥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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