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产房门外那条长长的走廊里,凝固成了一种粘稠而沉重的介质。
我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分析能力和对局势的掌控力,在这里,变得一文不值。我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江主任,不是那个能在常委会上舌战群儒的“第一笔杆子”,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能为力的丈夫和准父亲。
我所有的权力、智慧和人脉,都无法穿透那扇淡绿色的门,去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走廊里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
我的母亲,早已忍不住,背过身去,用手帕悄悄地抹着眼泪,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
我的父亲,这个一辈子都习惯用沉默来表达情感的男人,则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来来回回地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的心上。
相比之下,我的岳父岳母则显得镇定许多。林老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线,但那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岳母则不时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又无奈地坐下。
两个家庭,两种截然不同的焦虑方式,此刻,却指向了同一个焦点。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湿冷的汗。我掏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屏幕上,那些来自下属和同僚的、铺天盖地的祝贺短信和未接来电,显得如此刺眼,如此不合时宜。
我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了口袋。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之前所追求的、所获得的一切,与门内正在发生的那场,关乎生命与创造的“战役”相比,是多么的渺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
突然,一阵嘹亮的、穿透力极强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内迸发而出!
“哇——!哇——!”
那声音,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像一声响彻山谷的惊雷,瞬间击穿了走廊里那死一般的沉寂。
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下一秒,被瞬间激活。
母亲“啊”地一声,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对着产房的方向,不停地拜着。
父亲停下了踱步,这个坚毅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他转过身,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岳父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看透世情的眸子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激动的光芒。
而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我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解脱,如同潮水一般,将我彻底淹没。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而下。
我赢过无数场谈判,打赢过无数次政治博弈,但没有任何一次胜利的喜悦,能与此刻,这来自生命本源的宣告,相提并论。
几分钟后,产房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抱着一个被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走了出来。
“恭喜!是个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我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
我拨开人群,颤抖着,伸出手,看向那个小小的生命。
他闭着眼睛,皮肤红扑扑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小嘴巴还在不满意地,一咂一咂。
他一点也不像画报上那些白白胖胖的漂亮婴儿。
但是,当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他那小小的、蜷缩着的手时,他仿佛有所感应,那只小手,竟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我的食指。
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都融化了。
一种血脉相连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强大而柔软的情感,顺着我的指尖,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的血,我的骨,我的生命的延续。
“雪宁呢?我妻子怎么样了?”我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产妇消耗很大,有些虚弱,不过一切都好,等会儿就推出来了。”护士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早已迫不及待的母亲。然后,我退到一边,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扇门。
对我而言,那个刚刚为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女人,才是我此刻,最深的牵挂。
当林雪宁被护士从产房里推出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满足的光辉,宛如圣母。
我俯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她布满汗珠的额头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吻。
“雪宁,辛苦你了。”我的声音,哽咽了。
她看着我,虚弱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的儿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他很丑,像个小猴子。但是,你很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
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病房里,很快就充满了喜悦和温馨。
双方父母围着那个小小的摇篮,怎么也看不够。关于孩子像谁的“辩论会”,也在低声而热烈地进行着。
我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林雪宁的床边,为她擦脸,喂水,听着她用疲惫却幸福的声音,讲述着产房里那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
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到满足与安宁。
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纷争、权谋、博弈,都离我远去。我拥有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完整的世界。
两天后,林雪宁的身体,恢复了一些。
按照约定,孩子的名字,由林老来取。
午后,阳光正好。林老戴上老花镜,铺开一张宣纸,郑重地提起了笔。我们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围在一旁。
“《楚辞·离骚》有云:‘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是为月亮驾车的女神,引路,带来光明与希望。”
林老一边说,一边落笔。
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
望舒。
江望舒。
“我希望这孩子,未来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做什么,心中都能有光,能为他人引路,也能照亮自己的人生。”林老放下笔,语气中,充满了殷切的期盼。
“江望舒……望舒……”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了喜爱。
望见前路,心有舒朗。
这是一个充满了诗意、格局与祝福的名字。
就在我们全家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省发改委的郑国平主任,在我的老领导王一鸣的陪同下,提着一个果篮,悄然而至。
“郑主任!王主任!”我连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
“小江,恭喜恭喜啊!”郑国平笑着和我握了握手,他的目光,充满了长辈式的温和与欣赏,“我们这是私人探望,不搞那些虚礼。”
简单的寒暄过后,郑国平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江望舒,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好小子,长得真精神。这小鼻子小嘴,像妈妈,是个福相。”他赞叹道。
他又和林老以及我的父母,亲切地聊了几句家常,整个过程,都显得那么平易近人。
然而,我知道,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绝不可能,只为了一句“恭喜”,而专程跑这一趟。
果然,在临走前,郑国平示意我,跟他到走廊上说几句话。
走廊的尽头,窗外的阳光正好。
郑国平点了一支烟,递给我一支,被我摆手拒绝了。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小江,你这次在城东项目和‘大健康产业’上的表现,省里都看在眼里。有思路,有魄力,更有担当,是个能打硬仗的干才。”
“都是领导们支持,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我谦虚地答道。
郑国平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用谦虚。你的能力,配得上这份成绩。所以,今天来,除了恭喜你喜得贵子,还有另一件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省里,正在筹备组建一家新的大型国企,叫‘华东健康产业投资控股集团’,省属一级,正厅级建制。”郑国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在我的心湖里。
“这家集团,未来的目标,是整合全省乃至整个华东区域的医疗、康养、生物制药等优质资源,打造一个万亿级的产业航母。这是省委未来十年,最重要的经济战略布局之一。”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尤其是,缺一个既懂产业规划,又有基层实践经验,还能冲锋陷阵的‘常务副总’。”
郑国平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这个位置,是副厅级。主要负责集团前期的战略投资和项目落地。说白了,就是整个集团的‘总操盘手’。省委组织部那边,有人,推荐了你。”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副厅级!
从副处到副厅,那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而我,今年,才三十出头。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职级的跃升,这是一条,全新的赛道!
“当然,”郑国平似乎看穿了我的震惊,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留在海州的体制内,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以你的能力和市委对你的看重,未来也同样不可限量。走行政这条路,稳妥,根基深厚。”
他将选择题,清晰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一边,是熟悉的官场。我已经在这里,积累了深厚的人脉和丰富的经验,前途一片光明。这条路,走的是权力的阶梯,追求的是对社会秩序的管理和影响。
另一边,是全新的国企平台。那是一个更广阔的经济战场,没有了体制内的种种束缚,可以更直接、更高效地,将蓝图变为现实。这条路,走的是资本的赛道,追求的是对产业格局的塑造和掌控。
“一个是当运筹帷幄的‘封疆大吏’,一个是做开疆拓土的‘经济元帅’。两条路,都能通向山顶,但沿途的风景,和需要面对的挑战,截然不同。”
郑国平掐灭了烟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了。未来的路怎么走,不仅要考虑自己的抱负,也要考虑,想给这个小家伙,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组织部那边,不着急要答复。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说完,他便转身,和王一鸣一起,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走廊的尽头,怔怔地望着窗外。阳光穿过玻璃,照在我的身上,却驱散不了我内心的震撼与激荡。
随着儿子的降生,我人生的第一卷,已经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而郑国平带来的这个选择题,则为我人生的第二卷,翻开了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未知挑战的,第一页。
我的未来,将在官场与国企这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之间,做出最终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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