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卷起魏刑作战服破碎后留下的黑色飞灰，将最后一点杀戮的气息带走。
华山之巅的论剑台，终于重归亘古的清冷与寂静。
月光如水，洒在斑驳的岩石上，也洒在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上。
尹恩秀扶着苏砚，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起伏，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炭火，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苏砚试着站直身体，想摆出一个“高手风范”的姿势，但双腿刚一用力，胸口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再次喷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珠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在清冷的月光下，触目惊心。
刚才那一指，名为“人间一念”，是他心境蜕变后，将【守护】与【执念】两种意志融合，福至心灵的一击。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精、气、神。
这代价，太大了。
“你别动！”
尹恩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连忙收紧手臂，让他更稳地靠在自己肩上。
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更多的，是一种颠覆了她二十年武道认知的震撼。
她仰头看着苏砚苍白的侧脸，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困惑与探究：
“你……你突破了？”
苏砚靠在她肩上，嗅着她发间清冽的香气，精神上的疲惫感稍稍缓解。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
“不算完全突破。”
“只是在宗师遗念的压迫和你的守护下，侥幸触摸到了‘心之境’的门槛，凝聚了‘武道之心’的根基。”
“心之境？武道之心？”
尹恩秀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
苏砚索性被她扶着，半靠在一块巨石上，缓了口气，开始解释。
“我们通常所说的段位，衡量的是‘技’。”
“招式的精妙，力量的大小，反应的速度，都属于‘技之境’的范畴，绝大多数武者，终其一生都在这个境界里打磨。”
“当‘技’磨炼到一定程度，有天赋的人，就能将自己的意志融入招式，这就是‘意之境’。”
苏砚看了她一眼。
“比如，决赛时方廷皓的‘傲慢’，还有刚才那个秃鹫的‘猎杀’，都是‘意’。”
尹恩秀听到这里，眼神一亮，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来追求的那种极致的‘纯粹’，也是‘意’的一种吗？”
“没错。”
苏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纯粹’之意，能让你的攻击附带精神层面的压迫，让对手未战先怯。这已经是‘意之境’的顶峰了。”
“那……‘心之境’呢？”
她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仿佛一个渴求知识的学生。
苏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股洞悉本源的了然。
“‘意’，终究是单一的。傲慢、猎杀、纯粹……它们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但刀本身没有思想。而‘心之境’，就是成为那个握刀的人。”
“武者，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以前的我认为，这些是杂念，是武道之路的累赘。但刚才我才明白，恰恰相反，这些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回忆刚才那场精神世界里的交锋。
“将自己所有的情感，无论是【不甘】、【守护】，还是【畅快】、【决绝】，都熔炼在一起，形成一个能包容万物、坚不可摧的精神内核，这就是‘武道之心’。拥有了它，就等于踏入了‘心之境’。”
“到了这个境界，你不再是单纯地用‘意’去压迫对手，而是用你的‘心’，去创造一个属于你的领域。在我的领域里，我认为杀意不该存在，那秃鹫的‘猎杀’意志，就自然会被化解。这，就是‘心之境’的力量。”
一番话说完，苏砚又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
尹恩秀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翻江倒海。
技、意、心。
三个境界，如三道天梯，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站在了年轻一辈的顶峰，此刻才发现，自己不过刚刚踏上第二层阶梯，而苏砚，已经看到了第三层天梯尽头的风景。
她脑海中所有关于武道修炼的滞涩与瓶颈，在这一刻，被苏砚这番话彻底冲刷干净。
她感觉自己的武道之路，从未如此清晰过。
原来，她缺的不是天赋，不是努力，而是那颗能容纳自身所有情感的“心”。
苏砚看着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知道她已经有所领悟，便不再多言。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从第一个杀手身上缴获的，刻有特殊螺旋纹路的袖扣。
之前，他只能感觉到这枚袖扣材质特殊，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但现在，当他用自己那颗新生的“人间之心”去感知时，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了。
在他的“心”视之下，这枚袖扣不再是死物。
它内部的螺旋纹路，像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扭曲的、贪婪的意念。
它在渴望着周围的一切负面情绪——恐惧、绝望、怨恨……它想吞噬这一切。
苏砚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回忆起，在华山宗师的记忆碎片中，也见过类似的螺旋纹路！
但宗师遗念中的那个标志，代表的是周而复始、印证自身、循环不息的“创造”与“圆满”。
而这枚袖扣上的纹路，虽然形态相似，其核心意志却截然相反。
它代表的是吞噬、掠夺、只进不出的“毁灭”与“贪婪”。
一个正，一个邪。
一个创造，一个掠夺。
苏砚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推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明白什么了？”
尹恩秀从顿悟中回过神，关切地看向他。
苏砚举起那枚袖扣，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纹路，和宗师记忆里的一个标志很像，但给我的感觉……完全相反。”
“宗师的标志代表‘圆满’与‘创造’，而这个，却充满了‘贪婪’与‘掠夺’。”
他看着尹恩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归一会’的功法，并非凭空出现的邪功，而是……古代‘心法’的一种邪恶变种？”
这个推测让尹恩秀秀眉紧蹙。
她接过袖扣，用自己的剑意去感知，果然也察觉到了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掠夺之意。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不断制造杀戮和混乱，难道就是为了‘喂养’他们的功法？”
“恐怕比这更可怕。”
苏砚的眼神变得冰冷，“那个秃鹫，还有联盟里的内奸，都只是冰山一角。这个组织想要的，可能是整个世界的负面情绪。”
论剑台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月光下，这个刚刚揭开的真相，让两人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世家之争，而是正与邪，守护与毁灭的道路之争。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尹恩秀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必须找到完整的‘心法’传承，让真正的元武道重现人间。”
苏砚赞同地点头。
这也是他的系统在引导他走的路。
可是，去哪里找？
华夏如此之大，历史长河中遗失的传承，又该从何寻起？
苏砚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
那颗新生的“人间之心”在缓缓转动，他那源于系统的【神级战斗直觉】，在心境蜕变后，也多了一丝追本溯源的玄妙能力。
他将关于“心法源流”的疑问，投入自己的“心”中。
冥冥之中，一个模糊的指向，在他的感知里渐渐清晰。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个方向，一种感觉。
苍茫、高远、纯净、亘古……
仿佛是世界的屋脊，天空的尽头。
苏砚猛地睁开眼睛。
“我的直觉，指向了西方。”
尹恩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惊异，她看着苏砚，补充道：
“我曾在一本残缺的古籍上见过记载，说所有心法的源流，都指向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也是在西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藏地，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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