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之变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但其留下的巨大创伤与后续波澜，却远未止息。天子李渊因接连丧子丧女之痛，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将朝政全权交由太子李世民处置。一时间，李世民虽未正式登基，却已肩负起帝国运转的重担，每日忙于安抚人心、稳定朝局、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还要强忍悲痛，主持两位皇室成员的丧葬事宜。
这一日，大朝会。太极殿内气氛凝重，虽经清扫整理，但那无形的血腥气似乎仍萦绕在梁柱之间。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许多人脸上犹带悲戚或惊魂未定之色。龙椅空悬，太子李世民端坐于御阶之下的监国位上，面色沉静，眼神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
议题很快便转向了敏感而棘手的平阳公主李秀宁与齐王李元吉的身后事。
首先便是平阳公主的葬礼规格。礼部官员按惯例呈上方案，拟依嫡长公主最高规格治丧，极尽哀荣，仪仗、棺椁、谥号、陪葬等皆按最高标准。
然而，此议一出，便有老成持重的大臣出列，面露难色：“殿下，平阳公主功勋卓着，臣等深为敬佩。然，依古礼，女子丧仪，重在柔嘉淑德，彰显妇容妇功。公主虽于国有功，然以军功盖过妇德，恐与礼制不合，易招非议。是否……略减其军中威仪，更重其皇室女子之端庄？”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赞同者有之，认为礼不可废；反对者亦有之，觉得公主之功，岂能以常理度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文官队列中站出，正是霍焌。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先向李世民深深一揖，然后转向众臣，声音清晰而沉稳，打破了殿内的议论：
“臣，霍焌，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位新晋县侯、太子近臣身上。
“臣以为，礼部所议，循规蹈矩，固然无错。然，平阳公主非常人，岂能以常礼待之？”霍焌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逐渐激昂，“公主之功，非止于玄武门救驾之壮烈！敢问诸位，当年晋阳起兵，陛下初举义旗，是谁与驸马柴绍于关中之地，散家财，募豪杰，拉起数万义军，号‘娘子军’，为我大唐定鼎关中，立下赫赫战功？”
他顿了顿，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继续道：“而后，又是谁，镇守苇泽关，秣马厉兵，使得关隘固若金汤，威震四方，令敌不敢犯？苇泽关因她，方有‘娘子关’之名，流传后世！”
“此番玄武门惊变，逆贼猖獗，陛下与太子危在旦夕，又是谁，闻讯即起，亲率家将，不畏刀兵，冲锋在前，最终为护社稷、救君父，血溅宫闱，壮烈牺牲？！”
霍焌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公主一生，文韬武略，不让须眉！建功于乱世，殉难于社稷！其行也刚烈，其心也赤诚！此等功业，此等气节，岂是区区‘妇德’二字可以囊括？若以寻常公主之礼安葬，才是真正委屈了公主，辜负了她的赫赫战功与一片丹心！”
他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提出自己的主张：“臣，霍焌，恳请太子殿下！平阳公主之葬礼，当破格以军礼行之！令三军将士缟素，以元帅之仪送行！让天下人皆知，我大唐不仅有好儿郎，更有此等巾帼英雄！她的忠魂，当与这大唐的军魂，一同不朽！”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以军礼葬女子，自古罕有！但霍焌所言，句句在理，字字铿锵，将平阳公主一生的功业与牺牲娓娓道来，令人动容。
殿内一片寂静，旋即，武将队列中，尉迟恭、秦琼、程知节、单雄信等人率先出列，轰然应诺：“臣等附议！霍县侯所言极是！公主当以军礼葬之！”
就连一些原本持保留意见的文臣，在细思霍焌之言后，也觉公主之功，确实当得起此殊荣，纷纷转变态度，表示支持。
李世民端坐其上，看着慷慨陈词的霍焌，看着群情激昂的众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悲痛，有欣慰，更有决断。他缓缓起身，声音沉稳而有力，传遍大殿：
“准奏！平阳公主李秀宁，功在社稷，义薄云天，非军礼不足以彰其功，表其德！着礼部、兵部会同有司，依霍爱卿所奏，以军礼为平阳公主治丧，务必隆重，以慰忠魂！”
“太子殿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平阳公主身后哀荣，就此定论。
接下来，便是更为棘手的齐王李元吉之事。
这一次，朝堂上的意见却出奇地一致。无论是出于维护皇室颜面，还是稳定朝局的需要，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李元吉犯上作乱、弑兄杀姐之罪，乃滔天恶行，乃皇室巨大丑闻，绝不可公之于众，以免动摇国本，贻笑天下。
经过简短商议，最终由宰相裴寂出面，拟定了一个对外的说法：齐王李元吉，因突发恶疾，暴毙于府中。虽生前德行有亏，念其曾为皇子，削去一切爵位封号，以平民之礼，草草安葬，不入皇陵，不设祭祀。
这个决定，冰冷而现实。一个曾经尊贵的亲王，最终只落得一个“暴毙”的含糊说辞和一个平民的葬礼，其生前所有的野心、疯狂与罪孽，都被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所掩盖，意图随着他的入土而彻底埋葬。
李世民听着这个决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为了大局，为了李唐皇室的尊严，他必须接受这个结果，哪怕心中对四弟的复杂情感依旧翻涌。
“便依众卿所议。”他最终，声音低沉地批准了这项决议。
朝会散去，众人心思各异地退出太极殿。霍焌走在人群中，抬头望了望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他为平阳公主争得了应有的荣光，心中稍感慰藉，但想到李元吉那仓促而卑微的结局，以及这背后隐藏的残酷政治，又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青史之上，功过是非，有时并非黑白分明。平阳公主的忠烈必将流芳百世，而李元吉的疯狂与罪恶，或许只会化作史官笔下几句隐晦的记载，成为后世学者考证探究的一段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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