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人家突如其来的询问，百眼巨人全身变得僵硬。
其实在门口被老人家盯着看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猜到老人家应该看出她的身份不对劲了。
但她没想到，老人家会这么快的确定她的身份：他那个和儿子一起失踪已久，生死未卜的儿媳。
那我该怎么做呢？否认吗？说他认错人了然后匆匆逃离？还是承认下来，然后告诉他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指挥官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百眼巨人不知道该怎么选，于是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而看着沉默不语，基本已经默认了的百眼巨人，老人家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还活着就好。”
他轻声喃喃着，没有向百眼巨人询问儿子的下落，而是将桌上的那杯酒一口饮尽。
然后他便放下酒杯问道：“看小洁那副样子，你们是有事想问我？还是关于志盛的？”
“……是。”
“这样啊，那从哪说起呢……”
老人家一边回忆着，一边捏着那只边缘磨得发亮的酒杯，同时拎起桌角的酒瓶，将酒液“咕嘟咕嘟”地注进杯子。
或许是想地过于投入，酒液顺着杯口漫出，又顺着桌子流到他腿上，他才回过神，用袖口去擦腿上的酒液，却在衣襟上留下更深的酒渍。
而等他拿起酒杯呷了口酒，喉结动了动，才开始了对他记忆中的过去的讲述。
“那小子从小就皮。”说这话时，他眼角的皱纹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子，“他妈又走的早，而我还要养家，所以就麻烦周边邻居帮我带带他。”
“结果有天我回来后，邻居上来就攥着我的胳膊往院里拽，说你家小子把整条街的小孩都打了一遍，然后我看见他蹲在门槛上，胳膊上还淌着血，却梗着脖子不肯哭。”
老人手指在杯沿上慢慢摩挲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沙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些小孩排挤他，说他是没妈的孩子。”
“我就带他一家一家地找上去。”老人说着，手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重现当年替他撑腰的模样，“先让那些骂他的道歉，道完歉后再讲打架的事，该赔礼道歉的赔礼道歉。”
“至于那些死活不认的，就直接开骂骂回去，还让他记着，以后要揍人，就盯着那几个打。”
说着，他又给自己满上酒，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抖，酒液洒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后来那小子想当什么记者，我是反对的。”老人皱着眉，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和儿子争执的场景，“结果他倒好，为了买相机偷偷存钱背着我打工，连学都不上了，不管我怎么打骂都不听——我拿着棍子追他，他就绕着院子跑，最后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老人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最后没办法，给他买了相机。”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还真让那小子进报社了。”
他脸上露出些笑意，像是回想起儿子冲进院和他嚷嚷要当大记者时的模样。但这笑意又很快退去，化作叹息：“本来也是让人高兴的事，结果没两天就开始闹塞壬和怪兽，搞得那小子还老抱怨没能出国上战场。”
“后来他记者的工作不是稳定了吗？突然和我说要改名，说要祭奠一个人。”他的声音沉了沉，手指用力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被我骂了一顿后就不提了，结果没过两天就又和我说要参军。”
“我说你干的挺好干嘛参军，我之前让你参的时候你说不考虑，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参，他说就是因为现在危险了他才参军，他要打怪兽。”
“我是犟不过他，就叫他小心点，现在的日子可不比以前了。他不听，非要去当那个什么指挥官，天天往前线跑的。”
“我说他不要命了，上头让你转文职都不愿意。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
老人看着百眼巨人，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个和他据理力争的青年人：“不打塞壬不打怪兽，那参军干什么，还不如回家陪你打鱼。”
“我倒希望他能回来陪我打鱼，就算没什么大出息也无所谓，总比天天担心他死外面强。”
说到这，他拍着桌子，酒杯里的酒晃出了不少：“然后就听到他说了那些话，气的当时差点就拿断绝父子关系威胁他了。”
“不过好在他还是从前线退下了。”
“因为那会我怀上小洁了。”
百眼巨人轻声说道，而老人点了点头，怀念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那小子瞒得可真好，直到他带着大肚子的你回家，我才知道他有了媳妇。”
“是啊，当时爸你把我叫到屋里，然后就出门拿扫帚去抽指挥官，可把我吓坏了。”百眼巨人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露出了笑容，“后来还是指挥官把我们的结婚证掏出来爸你才停手。”
“我那会还是抽轻了，那臭小子，结婚那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眼里还有我这个爸吗？”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不过在看向百眼巨人后声音又轻了下来：“当然，爸不是嫌弃阿百你的意思，那小子上辈子是拯救了世界才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婆。”
“不，我没爸你说得……”
“我是这么觉得的，我想那小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老人家的话将百眼巨人说了一半的反驳堵上。而他看着脸上带着愧疚神色的百眼巨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原本以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工作也从前线调下来了，那臭小子就能替我养老送终的。”
“……对不起，爸，我没能将指挥官带回来。”
百眼巨人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愧疚与自责充斥着她的内心，化作泪水涌出了眼眶：“就，就我一个人回来了，不但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事，还忘记了指挥官在哪……”
“我知道。”
老人打断了百眼巨人的哭诉，眼中带着无奈与哀伤：“那臭小子和我说了。”
“就在你们失踪后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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