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团蠕动的黑影符号，像是被踩扁的墨汁虫子，还在不甘心地扭，仿佛体内有无数细小的触须在无声挣扎。它贴着祠堂残破的地砖缓缓延展，又收缩，像一颗垂死却仍搏动的心脏。阳光从断墙缺口斜照进来，落在它边缘的一瞬，那黑影竟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中。
墨轩盯着它，嘴里叼着的草茎歪到一边，也没去扶。他蹲下身，破剑横在面前，焦黑的剑刃正对着那枚怪异符文。这把剑早年曾是宗门重器，如今只剩个残胚，通体布满裂痕，连灵纹都模糊了大半。可就是这么一柄废铁，在靠近符文时，剑脊竟隐隐泛起一丝微弱的共鸣，如同老马识途，认出了宿敌的气息。
阳光照下来，剑身微微发烫，那符文竟跟着轻轻震了震，像被烫到的蚯蚓，倏然缩成一团。墨轩眯起眼，嘴角一扬：“好家伙，临死还不忘留个云备份？还搞自动续费那一套？”
李昊靠在断墙边，右臂衣袖撕了一半，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那是邪气侵体后的征兆。他喘了口气，把短刃拄在地上撑住身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现在说冷笑话，是怕手抖吗？”
“我抖什么？”墨轩回头瞪他一眼，眼角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是怕你待会儿哭得太难听，得提前调节气氛。”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悄悄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小瓷瓶——丹药只剩两粒，标签都快掉了，纸角卷曲发黄，字迹模糊不清。他记得这瓶原本是师父随手塞给他的，说是“清毒用”，可另一瓶写着“安神”的反倒颜色更深，气味更冲。可眼下哪还分得清？反正都是喝一口就冒汗的那种，喝完要么脸红如醉酒，要么冷汗直流似遭雷劈。
他站起身，把破剑插进地里，剑柄微微倾斜，正好让阳光顺着焦痕滑下去。那道光像是触到了什么，符文边缘立刻冒出一缕黑烟，嘶嘶作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臭味，像是烧焦的头发混着湿土。
“果然是锚点。”墨轩眯眼，“这家伙把自己的意识刻在这儿，等天黑阴气盛时再诈尸爬出来，妄想借尸还魂、重塑真身。”
“那就别让它等到天黑。”李昊咬牙站直，短刃抬起，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刀锋所过之处，地面浮现出淡淡的赤色纹路，那是以血炼之法激活的封印阵基。他额角渗出冷汗，声音低沉，“你布阵，我来压阵眼。”
墨轩点头，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挂在剑柄上。那玉佩通体碧绿，中间嵌着一点金芒，据说是上古遗物，能引日华、镇邪祟。此刻迎着晨光，折射出一点细碎亮斑，刚好落在符文中心。那黑影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整团阴影剧烈翻滚，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宛如某种濒死的生物在喉间挣扎。
“嘿，怕光的老鼠，这回给你安排个日光浴套餐。”墨轩冷笑，“包月不限量，用完即止，不退不换。”
两人迅速行动。李昊以短刃为引，在地面画出五角封印圈，每一笔都灌注灵力，刀锋划过之处留下淡淡赤痕。他的动作极稳，但每一次落刀，手臂上的青斑便扩散一分，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浮现黑丝，那是邪气反噬的征兆。他没停，反而加快速度，最后一笔即将闭合时，整个人几乎脱力，膝盖微颤。
墨轩则调整玉佩角度，让光线持续压制符文核心。随着光斑稳定，黑影的蠕动渐渐变慢，像是电量不足的机器人，动作迟滞而机械。他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忽然心头一凛——
那符文表面竟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像水面被投入石子，涟漪荡开，随即浮现出一只虚幻的黑瞳！瞳孔深处幽光一闪，如毒蛇吐信，直射李昊心口！
李昊闷哼一声，整个人踉跄后退，背脊撞上断墙，尘土簌簌落下。那道幽光虽被他勉强避开要害，但胸口衣料已被腐蚀出一个焦洞，皮肉隐隐发黑，阵阵刺痛顺着经脉蔓延。
“找错人了吧？”墨轩一步跨到他身前，破剑横扫，剑锋迎着日光划出一道光幕，将剩余邪气尽数挡下，“你要是真想找执念最深的那个，得排队——我还没找你算早餐账呢！”
李昊扶着墙咳了两声，嘴角扯了下：“你还记得早餐？”
“当然。”墨轩咧嘴，眼神却没离开那符文，“阳光煎蛋配铜镜烧烤，你说不要韭菜饼，结果自己偷偷啃了半块。”
“那是你塞我嘴里的。”
“战术补给，懂不懂？关键时刻能提神醒脑，还能防止你临阵跑路。”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笑声在残破祠堂里回荡，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笑完，李昊握紧短刃，眼神沉了下来：“最后一击，别留活口。”
“废话。”墨轩反手拔起破剑，剑尖指向符文核心，“这次不加班，直接注销账号。”
他猛然跃起，破剑高举，剑身引动晨光，凝聚成一道炽白光刃。李昊紧随其后，短刃赤芒暴涨，自斜上方劈落。两道力量交汇于一点，正中符文心脏。
“斩！”
轰——
黑影炸开，化作无数碎片四散飞溅。空中响起一阵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诅咒、哀嚎、嘶吼，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来自深渊尽头。腥风卷起尘土，祠堂残垣簌簌发抖，连屋顶残存的瓦片都被震落几片。
墨轩站在原地没动，破剑横胸，玉佩叮当轻响。他盯着那团即将消散的黑雾，忽然开口：“你睡了十万年，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打卡上班，也不是领养老金，非得搞世界重启？系统更新有那么香吗？”
黑雾颤了颤，像是被戳中痛点，竟凝滞了一瞬。
“再说，你格式化了洪荒，谁给你交五险一金？”墨轩一脚踩下，将最后残痕碾成灰烬，“没福利的加班，谁陪你闹？”
风停了。
地上只剩下几缕青烟，缓缓升腾，又被晨光照散。李昊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右臂，撕下最后一段染黑的绷带，随手扔进旁边未熄的火堆。火焰跳了一下，腾起一股淡青色烟雾，随即归于平静。
“清了。”他说。
墨轩把破剑插回腰间，玉佩晃了晃，发出清脆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得小镇屋顶泛着暖光。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狗吠渐起，仿佛昨夜的惊魂只是一场噩梦。
“走吧。”他说，“再不进城，早市的包子该卖完了。”
两人并肩走出祠堂，脚踩碎石小路，一路无话。走到镇口时，已有百姓陆续开门，挑水的挑水，扫地的扫地，脸上不见丝毫异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位老大娘端着簸箕走出来，看见他们，愣了愣，随即笑着招呼：“哎哟，是你们啊！听说昨儿晚上动静不小，没事吧？”
“没事。”墨轩笑嘻嘻，“就是帮太阳值了个早班。”
“那敢情好！”老大娘乐了，“今儿馒头蒸得多，给你们留两个！”
李昊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安逸是这个味道。”
墨轩瞥他一眼：“啥？”
“没什么。”李昊抬头，望向远处炊烟袅袅的街道，“就是觉得，能睡个安稳觉，挺好的。”
“啧，突然文艺起来了。”墨轩摇头，“小心我跟人说你昨晚哭着喊娘。”
“你才哭。”
“你不哭谁哭？我可是全程冷静分析、科学作战。”
“那你草茎怎么又掉嘴里了？”
墨轩一噎，伸手去掏嘴里的草茎，脸有点红。
两人走到镇外岔路口，阳光洒满前路。身后传来孩童嬉闹声，狗叫鸡鸣此起彼伏，小镇恢复了寻常烟火气。
墨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李昊问：“怎么了？”
“我在想……”墨轩挠挠头，“咱们是不是忘了啥？”
李昊皱眉：“没漏东西，妖邪灭了，伤处理了，饭也快吃上了。”
“不对。”墨轩突然瞪眼，“我那瓶丹药——标签写着‘泻火’的那瓶——刚才是不是拿错了？”
李昊脸色一变：“你给我吃的那颗……”
墨轩干笑两声：“呃……应该……问题不大？我记得那瓶是治上火的，你昨天骂人太多，火气旺……”
“你给我吃的是清毒的？”李昊声音低了几度，眼神逐渐危险，“你知不知道那药性有多烈？普通人吃一粒都得躺三天！”
“可你不是普通人啊。”墨轩往后退了半步，赔笑，“你是铁打的，百毒不侵，体质特异……”
“墨轩——”李昊眯起眼，短刃轻轻敲了敲掌心。
墨轩转身就跑，破剑在背后晃荡，玉佩叮当作响。
李昊在后面追，声音冷冷传来：“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把你挂城门楼上晒三天，我不姓李！”
晨光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过田埂，惊起一群麻雀。远处集市喧嚣渐近，热腾腾的包子香气随风飘来。
新的一天，终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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