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我操”喊出来，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震了一下，连同宝马车的方向盘一起。
眼泪淌下来，不是咸的，是热的。
我趴在方向盘上，像个跑完了四万公里马拉松的疯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笑得跟个傻逼似的。
找到了。
我他妈的，终于找到了。
那棵树，那棵能让我这只当了半辈子落水狗的松鼠，安安稳稳爬上去的树。
我没在河边多待一秒钟。
一脚油门，宝马i5像一道蓝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进沉寂的街道，直奔家里。
我脑子里那根弦，彻底绷紧了。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压力。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像是有几千伏的高压电，直接通进了我的天灵盖。
我怕，我怕这个念头跑了。
我怕这道劈开我混沌人生的闪电，只是昙花一现。
我怕我一觉醒来，又变回那个坐在宝马车里，不知道明天该去哪儿的废物。
车停在别墅楼下，我几乎是滚下来的。
凌晨三点，整个世界都睡死了，只有我，醒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冷霜。
我能听到楼上小雅和小静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我妈房间里传来的轻微鼾声。
她们都睡着了。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男人，她们的儿子，就在刚才，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超车。
我没开灯，摸黑冲进书房，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啪嗒”一声，像是给我的新人生，上了一道保险。
我打开那台陪我写完第二本忏悔录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光，照在我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显得格外狰狞。
我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那两本血泪史，我那两份写给文曲星的“思想汇报”，我那两坨又臭又硬的狗屎，重新捡起来。
第一本，《如果给你一个亿》。
第二本，《一个傻逼的忏悔录》。
现在，它们得合并成一个。
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点开文档，那些用我的屈辱、狂喜、愚蠢、悔恨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东西，像一群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扑向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重新扎进我的神经里。
疼。
但这一次，我没躲。
我像个冷酷的法医，拿着手术刀，把我这两年多的人生，一刀一刀地重新解剖。
哪里写得太矫情，删了。
哪里光顾着发泄情绪，忘了讲人话，改了。
哪里只写了“我好惨”，没写出“我为什么这么惨”，给我往深里挖。
我把自己当成了第一个读者，第一个最挑剔的、最刻薄的读者。
我一边删改，一边抽烟。
烟灰缸很快就堆得像个小坟包。
我忘了时间，忘了饥饿，也忘了疲惫。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那些字，和我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回忆。
我把自己从一个穷困潦倒的网约车司机，如何被一亿巨款砸晕，如何学着有钱人的样子装逼，如何一掷千金买尊重，如何众叛亲离，如何再次中奖，如何天真地想当个好人盖个良心楼，又如何被现实一巴掌扇得找不着北，最后赔得底儿掉，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把这一切，用最糙的东北话，用最真实的细节，用我仅有的那点黑色幽默，全都串了起来。
这不是小说。
这是我，礼铁祝，一个活生生的、被钱操了两次的样本，一份详尽的、带血的病理报告。
等我把最后一个句号敲下去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给这本合并后的“忏悔录”取了一个名字。
就叫——《如果给你一个亿》。
简单，直接，像一记耳光。
接着，我打开了网页，搜索“网络小说平台”。
跳出来的第一个，就是“番茄小说网”。
用户最多，流量最大。
好，就它了。
我注册了作者账号，笔名就用我的真名：礼铁祝。
我就是要用我的真名，把我干过的所有傻逼事，全都公之于众。
当我要点击“上传”按钮的那一刻，我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鼠标的箭头，在那个小小的按钮上，晃来晃去，就是点不下去。
我害怕了。
我真的害怕了。
这跟在家人面前坦白不一样。
这是要把我心里最深、最烂、最见不得光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扔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让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围观、评判、嘲笑。
我礼铁祝活了半辈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是脸。
是面子。
而现在，我正在做的，就是亲手把我这张脸，撕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进了眼睛里，又酸又涩。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烟草和熬夜的馊味儿，混在一起，呛得我直咳嗽。
去他妈的脸！
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丢脸？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鼠标。
“上传成功。”
四个绿色的字，跳了出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彻底抽空了。
我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结束了。
不，是开始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几乎没离开书房。
我像个盯梢的贼，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每隔几秒钟就刷新一次后台数据。
在读人数：10。
加入书架：1。
催更：0。
数据惨淡得像我那栋烂尾楼。
我心里那股刚燃起来的火，一点点地变凉。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他妈的是在做梦。
谁会看一个傻逼的失败史？大家看的都是爽文，都是主角一路逆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这算什么？
创伤文学？
自虐小说？
我自嘲地笑了笑，点上一根烟，准备关掉电脑，去睡个昏天黑地。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条评论。
是第一条评论。
“卧槽，这作者是真人真事吧？这细节，真实得我后背发凉。”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赶紧刷新页面。
加入书架数，变成了5。
催更，变成了3。
然后，第二条评论来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主角去面馆只敢点清汤面那段，不就是刚毕业的我吗？操蛋的人生！”
第三条。
第四条。
“这哪是爽文啊，这是往我心窝子里捅刀子！刀刀见血！”
“我敢打赌，作者肯定是个东北老哥，这嗑唠的，太带劲了！”
“楼上的，我刚查了，作者就叫礼铁祝，妈的，真名上阵啊！这是个狠人！”
评论一条接一条地冒出来，像雨后的蘑菇。
后台的数据，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上攀升。
在读人数从两位数，跳到了三位数，然后是四位数。
加入书架数也破了百。
我看着那些评论，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用我的故事，下着他们自己的酒。
他们没有嘲笑我。
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的影子。
看到了那个为了几百块钱愁得睡不着的自己。
看到了那个在酒桌上强颜欢笑的自己。
看到了那个深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的自己。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没出息地下来了。
我发现，我用我的失败，换来了一种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共鸣。
我没有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感动里。
因为我记得，我的目标，不是当一个倾诉心声的作者。
是当一个掌控全局的制片人！
我立刻行动。
第二步，成立公司。
我直接在网上找了代办，花了三千块钱，注册了一家公司。
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祝你安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祝你安好”，这是我之前在云顶会所，跟那些人精说的场面话。
现在，我要把它变成我的事业。
我要祝那些像我一样在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都能安好。
办完这一切，我看着小说后台那已经破万的在读人数，和几百条滚烫的评论，拿起了手机，拨通了番茄小说网编辑部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一个年轻的、带着点职业倦怠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你好，番茄编辑部。”
“你好，我找你们能负责的人。”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天没喝水，有点沙哑。
“请问有什么事？”
“我要买我刚在你们平台发布的一本小说的影视改编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懵逼，小心翼翼地问。
“大哥……您是哪位？您说……您要买您自己小说的版权？”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个小编辑脸上精彩的表情。
他肯定觉得碰上神经病了。
哪有作者自己花钱买自己版权的？
那不等于左手倒右手，脱了裤子放屁吗？
我笑了。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楼下，城市已经苏醒，车水马龙，充满了生机。
我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
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没听错。我是制片人，我要从你们这买我写的小说！”
“因为我的小说流量是你们给的，所以我从你们这买版权很正常！”
我要亲手，把我的血泪史，拍成一部能让所有人笑着哭的短剧。
我要让全世界都看看，一个普通人，在拿到一个亿之后，是如何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的。
以及，他是如何从笑话里，重新站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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