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剧剪辑完成的那天，张然的黑眼圈深得像被人打了两拳。
他把最终成片拷进一个U盘，递给我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礼总，三十集，一集不多，一集不少。每一帧，都是拿命换的。”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U盘，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膀。
《如果给你一个亿》，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又像一句咒语。
我没开什么发布会，也没找什么媒体。
我就让小马他们，把三十集短剧，一股脑地，全传到了国内几个最大的短视频平台上。
没买任何流量，一分钱推广费都没花。
我就想看看，我这盆用自己的心肝脾肺肾熬出来的汤，到底有没有人愿意尝一口。
哪怕只是闻闻味儿。
上线第一天。
公司里，死一样的寂静。
小马、张然，还有那几个主播转成的演员，一个个跟丢了魂儿似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一遍遍地刷新着后台数据。
播放量：123。
点赞：7。
评论：2。
一条是：“沙发。”
另一条是：“这是啥玩意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味道，比当初我那烂尾楼工地的味儿还冲。
小马的黄毛都好像蔫儿了，他凑到我身边，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礼……礼总，要不……咱还是花点钱，买点流量吧？哪怕是数据好看点，也行啊……”
我没理他。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拉上窗帘，就剩下一台电脑屏幕的光，照着我那张看不出悲喜的脸。
我一遍遍地看。
从第一集，看到第三十集。
看着屏幕上那个叫“礼铁祝”的傻逼，怎么从一个连清汤面都不舍得加个蛋的穷光蛋，变成一个在巴黎铁塔下啃大蒜的暴发户。
看着他怎么在酒桌上把尊严兑着白酒一口口咽下去，又怎么在烂尾楼前，被自己那点可笑的良心，压得直不起腰。
我时而发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时而流泪，哭得跟个二百斤的孩子。
那不是电影。
那是我的前半生，是我血淋淋的b面人生，是我不敢在白天拿出来晒的，那些发霉的、长毛的、带着馊味儿的记忆。
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看到最后，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死就死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
夜深了。
公司里的人都熬不住，走了。
就我一个人，还守着那块屏幕。
后台的数据，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偶尔跳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就在我准备关电脑回家的时候，那个数字，开始有了一点诡异的变化。
它不再是几十几百地蹦，而是几千几千地往上窜。
评论区也开始涌进一些真实的留言。
“这剧有毒，根本停不下来。”
“妈的，这不是短剧，这是纪录片吧？”
“看到主角在面馆那段，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得跟孙子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了。
我点开一个评论区里很多人都在@的账号，那是一个叫“老白叨电影”的头部影视博主，粉丝几千万。
他以毒舌、挑剔出名，被他喷死的电影电视剧，能绕地球一圈。
我看到，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发了一期新视频。
视频的封面，就是我那张在面馆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剧照。
标题，用血红的大字写着：
“今年最牛逼的短剧，真实得让人不敢看第二遍！”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点开了视频。
老白那张标志性的扑克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没说任何废话，开场白就直击天灵盖。
“今天，我不聊电影，不说电视剧。我给你们聊一个‘怪物’。一部我看完之后，一宿没睡着，坐在马桶上抽了半包烟的短剧——《如果给你一个一亿》。”
“我跟你们一样，刚看到这个名字，我‘呸’了一口。心想，又是哪个傻逼编剧意淫出来的天降横财，屌丝逆袭，迎娶白富美的老套路。现在的爽剧，跟流水线上的工业糖精一样，齁得人恶心。”
“但当我点开第一集，看了不到五分钟，我就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这不是爽剧。朋友们，我用我仅剩的人格担保，这他妈的是一部‘创伤文学’。”
“它没有告诉你一个亿有多爽，它是在一刀一刀地割开给你看，一个亿，能把一个普通人，逼成多可怕的鬼样子。”
“主角为了凑一千块的份子钱，把馒头泡进面汤里冻成冰坨，分两天吃。你们觉得这是编的？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我刚毕业那会儿，在北京住地下室的真实写照！”
“主角暴富后，在奢侈品店里，用钱买回了尊严，店员前倨后恭。你们觉得这是戏剧冲突？我告诉你们，这就是我们这个操蛋世界的日常！”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演主角的那个演员。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没查到他任何资料。但我敢说，他的演技，封神了！那不是演出来的，那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东西。那种穷到骨子里的自卑，那种富得流油的癫狂，那种众叛亲离的绝望……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我当年开公司破产那天，镜子里的我自己。”
“这部剧，它不高级，它很糙，糙得像路边摊的砂纸。它不美好，它很脏，脏得像下水道里的淤泥。但它真实，真实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这个时代，关于金钱、关于人性、关于尊严的所有伪装。”
“我劝你们，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别看。刚失恋的，别看。刚被老板骂完的，千万别看。因为你会在里面，看到那个最不堪，最狼狈，最不想承认的自己。”
“好了，不叨叨了。我要去二刷了。我倒要看看，我还能不能从这坨狗屎一样的人生里，再品出点别的味儿来。”
视频结束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儿，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喜悦。
是一种……被理解的，巨大的委屈。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里独自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有一束光，照了过来，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哥们儿，我懂你。”
我再切回短剧的播放页面。
疯了。
彻底疯了。
数据像坐上了火箭，以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在狂飙。
播放量从几十万，瞬间冲破了一百万，五百万，一千万……
弹幕，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卧槽！老白推荐过来的！果然牛逼！”
“这哪是创伤文学，这是我的人生实录啊！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我他妈是不是有病？”
“演主角的这哥们儿到底是谁啊？查无此人！太神了！他抱着儿子跪在地上抽自己耳光那段，我一个没生过孩子的都看哭了！”
“那眼神，那眼神……跟我爸当年生意失败，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剧有毒！看完之后，我看着我银行卡里三千块的余额，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我终于明白了，给我一个亿，我可能比他败得还快，死得还惨。钱真是个王八蛋！”
“求求了，别下架！这才是我们普通人该看的剧！那些悬浮的霸道总裁，都滚他妈的蛋！”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一条一条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我感觉，屏幕那头，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Id。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是那个为了房贷半夜还在跑滴滴的大哥。
是那个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却只能在卫生间里偷偷抹眼泪的姑娘。
是那个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回家的兄弟。
是每一个，被生活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却依然咬着牙，不肯认输的，我们。
我赌对了。
我没有去迎合这个市场，去拍那些他们想看的浮华幻梦。
我只是，用我最大的诚意，撕开了我自己的伤口。
我没想到，我流出的血，竟然温热了那么多颗在寒夜里踽踽独行的心。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赢了。
不是赢了钱，不是赢了市场。
是赢回了那个，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被我自己都唾弃的，那个叫礼铁祝的，傻逼。
【消费明细】
本月公司运营水电杂费：12,000元
【账户余额变动】
初始账户余额：71,786,999元
本章消费总额：12,000元
【当前账户余额：71,774,99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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