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院角那架老葡萄藤上悄悄探出的新绿，一天一个样地往前溜。
小石头已经能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小手小脚有力地蹬踹了。
赵素芬也渐渐褪去了新妇的生涩，眉宇间多了份为人母的柔和与安定，把家里打理得越发井井有条。
林卫东依旧每天接受“培训”，学习的内容越来越深入，从基础的工业流程到初步的机械原理，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医疗卫生知识。
他知道，这是“摇篮”小组在为他可能接收到更高级别的奖励做准备。
同时，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院子外的安保似乎更加严密，孙主任来的次数更多了，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审慎。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天下午，孙主任和一位穿着军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后来林卫东才知道那是更高层级的安全负责人）一起来到书房，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卫东同志，”孙主任将一个薄薄的、没有封皮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
“经过组织上长时间的、极其严格的筛选和考察，第一位符合条件的候选人，初步确定了。”
林卫东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档案袋上。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赵素芬正抱着小石头在院子里晒太阳，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这位同志叫周晓白，”孙主任轻轻抽出里面仅有的几页纸，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今年二十岁，籍贯河北，家庭成分贫农，父亲是支前民工牺牲的，算烈士子女。
本人现在是石家庄一家部队医院的护士，高中文化，业务考核年年优秀，性格评价是温和细致，吃苦耐劳。”
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根齐肩的麻花辫，戴着护士帽，眼睛很大，看着镜头微微笑着，透着一股这个时代女性少有的文静和书卷气。
“政治审查已经反复进行了三轮，包括她的直系亲属、社会关系，甚至同学同事，都没有任何问题。绝对清白可靠。”
旁边的军装男子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医疗小组也远程调阅了她的全部健康档案，并安排了一次‘突击职工体检’，确认身体健康，各项指标优异，尤其是…嗯，非常适合生育。”
林卫东听着这些近乎冷酷的、像评估物品一样的介绍，喉咙有些发干。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护士”、“高中文化”、“性格温和”这些信息上，这似乎符合系统关于“配偶素质”的模糊提示。
“组织上的意见是，”孙主任看着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劝慰和理解，“周晓白同志各方面条件都非常符合要求，是当前最理想的人选。
当然，最终是否同意，还需要征求你个人的意见，以及…最关键的是，必须她本人自愿。”
“我明白。”林卫东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组织安排吧，我…没意见。”
他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也不想反对。这是任务的必要一环。
“好。”孙主任似乎松了口气，“那我们立刻安排下一步的接触。
安全部门的同志会全程监控，确保万无一失。”
几天后，石家庄那家部队医院的护士长，一位严肃的中年女干部，将周晓白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看起来十分和蔼、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女同志（自然是孙主任搭档的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性干部）。
护士长介绍说是“上级单位来的领导，了解基层情况”。
周晓白有些紧张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谈话从日常工作、生活困难开始，慢慢消除了周晓白的紧张。
那位女干部很会说话，语气亲切，像家里的长辈。
聊着聊着，话锋逐渐转入正题。
“晓白同志啊，听说你父亲是烈士？”女干部的语气带着敬意和惋惜。
周晓白眼神一暗，轻轻点头：“嗯，淮海战役的时候…给部队运粮，遇上敌机…”
“好孩子，你是烈士的后代，思想觉悟肯定比一般同志高。”
女干部赞许地点点头，语气变得更加深沉，“现在，国家有一项非常重要的、需要绝对保密的任务，可能需要像你这样出身好、有文化、又有专业技能的优秀青年来承担。”
周晓白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疑惑和一丝好奇。
女干部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具体任务内容现在还不能细说。
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需要你离开现在的岗位，去照顾一位因为过去立下特殊功劳而身体受损、需要长期秘密休养的英雄同志。
任务地点是封闭的，需要长期居住，生活可能比较单调，而且要严格保密，甚至不能经常和家人联系。
将来…可能还需要你们为英雄、也为国家，养育健康的后代。”
她紧紧盯着周晓白的眼睛：“这项任务很艰苦，也很光荣。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
组织上经过全面考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现在，想正式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你…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
周晓白完全愣住了，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手指下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听懂了话里的深层含义。这完全超出了她对未来的想象！
她的心怦怦狂跳，脑子里乱成一团。离开熟悉的医院和战友？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照顾一个陌生的“英雄”？
还要…生孩子？
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对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
但，“国家需要”、“特殊任务”、“照顾英雄”、“光荣”这些沉甸甸的字眼，又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是烈士的女儿，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忠于国家、勇于奉献。
而且，能被组织如此信任，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认可…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护士长和那位女干部都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久，周晓白才慢慢抬起头，脸颊依旧绯红，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挣扎后的坚定。
她小声地、但清晰地回答：“领导…我…我愿意。我是党的女儿，组织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保证完成任务，保证守口如瓶。”
女干部和护士长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同志！周晓白同志，组织谢谢你！”
女干部用力点点头，“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你的家人也会得到照顾。
回去准备一下，具体安排，会有人通知你。”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周晓白以“被选派参加一项长期保密医疗项目”为由，顺利办理了离职手续。
虽然同事们觉得很突然，很舍不得这个技术好、脾气又好的姑娘，但基于纪律，也没人多问。
她的母亲那里，则由当地组织部门派人，以同样的理由进行了安抚和说明，并承诺会定期照顾，消除了后顾之忧。
几天后，一辆不起眼的吉普车将周晓白和她简单的行李，接到了北京那座守卫森严的四合院。
车停下时，周晓白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她深吸一口气，拎着自己那个小小的帆布包，跟着前来接她的孙主任，走进了那扇看似普通、实则沉重的黑漆木门。
院子比她想象的要大，也更…生活化。
阳光透过枣树的叶子洒下来，留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年轻女人正抱着个婴儿在哄，看到她们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些拘谨和好奇。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也从屋里迎了出来，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大娘，素芬，这就是周晓白同志。”孙主任热情地做着介绍，“晓白，这是林大娘，这是赵素芬同志，还有这是小石头。”
周晓白赶紧微微鞠躬：“林大娘好，素芬姐好。”
她的目光好奇地看向赵素芬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正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哎，好，好姑娘，快屋里坐！”奶奶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里满是满意，“这一路累了吧？快歇歇！”
这时，林卫东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周晓白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穿着合身的蓝色中山装，眼神明亮而温和，带着一种书卷气，又隐隐有种经历过风雨的沉稳。
和她想象中需要“照顾”的、病恹恹的“英雄”形象完全不同。
她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心跳得更厉害，赶紧低下头：“您…您好…”
林卫东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却干净、梳着麻花辫、满脸羞涩又难掩清秀文静的姑娘，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温和：“你好，周晓白同志。一路辛苦了，我是林卫东。”
“林…林同志您好…”周晓白的声音细若蚊吟，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
来之前组织的谈话和一路上做的心理建设，在见到真人时差点土崩瓦解。
这位“英雄”同志，也太年轻太…好看了点。
孙主任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客气。卫东，带晓白同志去看看给她准备的房间，安顿一下。
素芬，来，帮我搭把手，咱们晚上包饺子，给晓白接风！”
赵素芬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去厨房了。经过周晓白身边时，她对她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却善意的笑容，轻声说：“妹子，有啥不习惯的就跟我说。”
周晓白心里一暖，连忙点头：“哎，谢谢素芬姐。”
林卫东引着周晓白去看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明亮，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条件简单了点，以后缺什么就跟孙主任说，或者跟…跟家里说都一样。”林卫东说道。
“很好的，很好了，谢谢林同志。”周晓白连忙说，心里放松了不少。环境比她想象的好很多。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奶奶不断给周晓白夹菜，问长问短。
赵素芬话不多，但总是默默地把醋碟和蒜瓣推到周晓白面前。
林卫东则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问问她医院的工作，说说北京的天气。
气氛虽然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和拘谨，但至少表面是融洽的。
周晓白看着这一家人，尤其是那位看起来知识渊博、温和有礼的“英雄”林卫东。
心里那份不安和抗拒，渐渐被一种好奇和隐约的期待所取代。
她悄悄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吃饺子的林卫东的侧脸，心想：组织上交给自己照顾的这位英雄同志，似乎…并不难相处。
而且，他为了国家付出那么多，家族人丁又单薄，自己能为这样的英雄家庭增添人口，为国家做贡献，确实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这个念头，让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
林卫东感受到她目光的变化，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平稳迈出了。
这个特殊的家庭，迎来了它的新成员。未来的路，注定不凡，但至少在这个夜晚，饺子的热气氤氲中，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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