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波音747客机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缓缓降落在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林卫东靠窗坐着，看着舷窗外那片与北京截然不同的景致——铅灰色的天空下，是湿漉漉的跑道、大片绿得发暗的针叶林，以及远处轮廓模糊的、覆着白雪的山脉影子。
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清冷潮湿的海洋气息。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合体的、略带学院风的休闲西装，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来自东方的、从事技术交流的学者。
他的护照上，名字是“林伟”，身份是香港某理工学院（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真实存在但不太起眼的机构）的机械工程学副教授。
此行目的是参加一个在西雅图举行的、关于“亚太地区航空技术发展趋势”的小型学术论坛。
随着人流走向入境大厅，他的心绪保持着一种有意识的平静，但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开启。
入境窗口后面，那个穿着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制服的白人官员，表情严肃，眼神带着职业性的审视，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很快。
“林伟先生？来自香港？访问目的？”
“参加学术论坛，这是邀请函。”林卫东用带着些许粤语口音、但总体流利的英语回答，递上准备好的文件。
“会议地点？持续时间？”
“华盛顿大学礼堂，预计五天。”
“住在哪里？”
“已经预定了市区的大学城酒店。”
“随身携带多少现金？”
问题琐碎而直接，林卫东对答如流，表情自然，甚至带着点学者特有的、不太在意琐事的温和与一点点疲惫感。
官员在他的护照和文件上仔细查看了很久，又抬眼打量了他几下，那目光像是要穿透皮囊，看清内里。
林卫东坦然迎着对方的审视，心跳频率控制在稳定的区间。最终，“砰”一声，印章落下，准许入境。
踏出机场大门，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咖啡香和湿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西雅图的初冬，名不虚传，阴雨绵绵，空气能拧出水来。
他招手叫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用英语报出酒店地址。
车子行驶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林卫东默默观察着窗外。
与北京那种古朴与现代交织、充满历史沉淀感的氛围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新，更“工业化”。
宽阔的高速路上车流如织，大部分是体型硕大的轿车和皮卡；
远处的工厂烟囱冒着白烟；
路边巨大的广告牌上，是色彩鲜艳的商品和明星笑脸。
一种无所不在的、蓬勃的消费主义和工业力量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开放，是的，这里看起来非常开放。
人们穿着随意，神态放松，各种肤色的人种混杂在一起。
但林卫东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种开放的表面下，隐藏着另一种东西。
路口闪烁的红绿灯下，有不起眼的摄像头；一些重要建筑门口，穿着制服、配备通讯设备和武器的保安人员眼神警惕；
甚至连他入住的这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学城酒店，前台也仔细核对了他的护照和信用卡信息，并要求留下清晰的指纹。
这是一种体系化的、冰冷的监控和安保网络，它不张扬，却无处不在，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片“自由”的土地。
林卫东心里清楚，在这里行动，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被这张网捕捉到。
安顿下来后，他并没有立刻开始冒险。他的首要任务，是“接触”与“融入”。
那个小型学术论坛，就是他最好的掩护和起点。
论坛在华盛顿大学一栋古朴的红砖建筑里举行。
与会者大多是来自环太平洋地区的学者、一些航空领域的自由撰稿人，以及几位看起来像是波音公司底层技术人员的代表。
林卫东扮演的林伟副教授，表现得恰到好处——他认真听讲，偶尔提问，问题都集中在公开的技术层面，不尖锐，但显示出一定的专业素养。
茶歇时，他会端着咖啡，主动与那些波音的技术人员搭话。
“刚才您提到的关于707机身蒙皮疲劳测试的数据，很有意思。
我们在香港的教学中，很难接触到这么一线的案例。”他语气谦逊，带着求教的姿态。
“哦，那个啊，其实也是标准流程……”对方通常会很受用，愿意多聊几句。
“波音这么大的公司，研发部门一定很了不起吧？
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外籍学者，有没有机会参观学习一下？”他适时地抛出试探。
“哈哈，林教授，那可是核心区域，安保严得很。
我们自己去别的部门都要刷卡授权呢。”
对方笑着摇头，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也透露出严格的管理。
通过这些看似随意的交谈，林卫东像海绵一样吸收着零碎的信息：波音主要厂区在埃弗雷特和伦顿；
研发部门独立性很高；
内部网络是物理隔离的；
安保等级分为好几层……
这些信息与他之前学习的资料相互印证，逐渐勾勒出目标轮廓。
他并没有急切地试图发展“深层次”关系，那太危险。
他只是混个脸熟，留下一个“无害的、有点求知欲的东方学者”的印象。
论坛间隙和结束后，他的活动范围开始以酒店为中心，向外辐射。
他像一个普通的、对航空感兴趣的游客，去了位于西雅图南部的飞行博物馆，那里陈列着波音的历史飞机。
他仔细地看着那些飞机的结构，听着导游的讲解，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博物馆的安保措施、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上
——这些地方的设计思路，有时会反映出一些通用的安保理念。
他乘坐公共交通，前往埃弗雷特镇。
他没有试图靠近那个拥有世界最大体积建筑的波音总装工厂，那太显眼了。
他只是在几公里外，隔着很远的距离，用普通的旅游望远镜（这种设备很常见）眺望那片庞大的工业建筑群。
他观察着厂区外围的道路交通、出入口的设置、围墙的高度和类型，以及周边环境的开阔程度。
仅仅是远观，也能感受到那种巨无霸工业体带来的压迫感和森严感。
更多的时间，他泡在了西雅图的公共图书馆和华盛顿大学的图书馆里。
他查阅所有关于波音公司历史、厂区介绍的公开出版物、本地报纸的新闻报道（甚至包括一些多年前的工地建设新闻），以及那些航空爱好者杂志上偶尔出现的、带着示意图的工厂探访文章（虽然内容经过审查，但建筑布局有时会无意中透露）。
他还特别留意借阅了一些关于工业安保、建筑设计的书籍，仿佛只是一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学者。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他会拉上窗帘，在灯下仔细研究西雅图的市区地图和周边交通图，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记出可能的目标建筑（与波音有合作关系的大学实验室、一些传闻中的外围研发中心）的大致位置，以及通往这些地点的多条公交线路、地铁线路。
他走在西雅图的街头，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星巴克”第一家门店的窗玻璃上，看着人们裹着风衣匆匆而行，看着港口里停泊的巨轮。
他适应着这里的饮食（咖啡比茶普遍得多），适应着这里的气候，适应着这里看似开放实则处处设防的环境。
他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悄无声息，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所有的动作，都控制在最外围、最合法的范畴内。
他在适应，在观察，在编织一张由公开信息和细微观察构成的情报网络。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调整到最佳状态，精神的高度集中，取代了初抵异国他乡可能产生的陌生与疏离。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学术访问”和“城市探索”，只是风暴来临前最外围的云层积聚。
他在等待，也在主动创造着，那个能够让他更接近核心秘密的机会。
西雅图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仿佛在冲刷着一切痕迹，也掩盖着即将开始的无形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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