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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沉闷、用力的砸门声，像是砸在死寂的走廊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那名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狱警，脚步骤然一停，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回头，脸上那点不耐烦的咒骂凝固成错愕，随即被一股怒火取代。
“反了天了！”
他一个箭步冲回门前，透过探视窗朝里怒吼：“李志强，你他妈想干什么！加刑期是不是！”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的砸门声，以及一声嘶哑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咆哮。
“我要见市纪委的领导！我要举报！我有重大立功线索！关于钱振国书记的！”
“钱振国”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狭长的走廊里炸开。
狱警那只已经握住警棍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惨白的惊骇。走廊另一头闻声赶来的另一名狱警，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脚步停在了几米开外，满脸的难以置信。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恐惧。
李志强是谁？一个被判了十几年的合同诈骗犯，一个在监狱里熬了两年多，已经彻底磨没了心气儿的活死人。
钱振国是谁？江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是他们这身制服，这个系统，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几个人之一。
一个烂在泥里的囚犯，点名道姓地要举报一位手眼通天的市委常委。
这不是举报，这是自杀。而且是拉着他们这些听见的人，一起陪葬的自杀。
“疯了……这家伙彻底疯了……”年长一些的狱警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年轻狱警回过神来，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老刘，怎么办？这事……”
这事怎么办？
老刘也想知道怎么办。
当没听见？万一这个叫丁凡的纪委领导真有什么背景，这李志强是他手里的一张牌，自己把事情压下去，将来追究起来，就是天大的责任。
往上报？把“李志强要举报钱振国书记”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报上去？他不敢想象监区长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想这话传到钱书记耳朵里，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这是一个滚烫的山芋，不，这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谁碰谁死。
“稳住他！别让他再喊了！”老刘当机立断，对年轻狱警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飞快地跑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这事，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处理的范畴。
……
监区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年近五十的监区长王海，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烟灰掉了一截在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你是说，他点名要见今天下午来的那个，市纪委的丁凡？”王海的声音有些沙哑。
“对，就点名要见他。”老刘站在办公桌前，腰杆挺得笔直，但眼神里的慌乱却藏不住，“而且……而且嘴里一直喊着要举报钱书记。”
王海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像是要摁死什么可怕的东西。
丁凡。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下午人来的时候，他看过手续，市纪委案件审理室的，很年轻，但手续齐全，还有周立国主任的亲笔便笺。
一个能让周立国这种老古板点头的人，一个下午刚走，晚上就让李志强这种死人开口的年轻人……
王海在政法系统混了大半辈子，政治嗅觉比狗还灵。他闻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这件事，就像一个黑箱，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能让他平步青云的投名状，还是能让他粉身碎骨的炸药。
他沉默了许久，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是第一监狱的王海。麻烦帮我接一下市纪委值班室……对，我有紧急公务，需要联系一下今天下午来我单位执行公务的丁凡同志。”
他的措辞极为谨慎，没有提“举报”，更没有提“钱振国”，只说是“紧急公务”。
电话那头，市纪委的值班人员有些意外，但还是按规定流程，联系上了已经回到家中的丁凡。
丁凡接到电话时，正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江州市的地图。他刚刚用系统检索了那个保安王国胜的资料，发现此人两年前从小区保安队辞职后，就回了乡下老家，杳无音信。
“丁书记，我是监狱的监区长王海。”电话那头，王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谦恭，“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是这样，下午您谈话的那个在押人员李志强，情绪有些激动，一直吵着要见您，说有重要情况要向您反映。”
丁凡握着手机，眼神平静。
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重要情况？”丁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什么情况？”
“这个……”王海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电话里不方便说。他本人坚持，必须当面向您汇报。您看，您方便再过来一趟吗？我们派车去接您。”
丁凡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不方便说？恐怕是不敢说吧。
“好。”丁凡干脆地回答，“我现在过去，不用派车了，我自己开车。”
挂掉电话，丁凡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李志强这颗被激活的棋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冲击棋盘了。这既是好事，也充满了变数。他必须立刻赶过去，将这股力量，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个小时后，丁凡的车再次停在了江州第一监狱那扇冰冷的大门前。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层层盘查，监区长王海甚至亲自等在了门口。昏黄的路灯下，王海那张堆满笑意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和谄媚。
“丁书记，辛苦您了，这么晚还让您跑一趟。”
丁凡下了车，与他握了握手，只说了一句：“人呢？”
“在审讯室，单独关着，您放心，绝对安全。”王海一边引着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丁凡的脸色。
这个年轻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里发毛。从接到电话到现在，丁凡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好奇或是急切，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穿过几道厚重的铁门，丁凡被带到了一间与下午的探视室截然不同的房间。
这是一间正式的审讯室。没有玻璃隔断，只有一张冰冷的铁桌，两把椅子。墙壁是灰色的，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软包，用来防止嫌疑人自残。头顶一盏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没有任何阴影可以躲藏。
李志强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双手被铐在桌子中央的固定环上。
他听见开门声，猛地抬起了头。
丁凡的目光与他对上。
只一眼，丁凡就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和下午那个行尸走肉，判若两人。
他的身体依旧消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死寂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火焰里有绝望，有疯狂，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赌上一切的决然。
“丁书记，人就在这儿了。”王海陪着笑，“您看，我们是不是……”
“你们出去吧。”丁凡淡淡地说道，“在门外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王海愣了一下，但看着丁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没敢多说一个字，立刻点头哈腰地带着狱警退了出去，并小心地关上了门。
审讯室里，只剩下了丁凡和李志强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志强死死地盯着丁凡，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有很多话想问，想吼，想咆哮。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在耍我？
可话到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希望，是比毒药更猛烈的东西，它在救人的同时，也在把他烧成灰烬。
最终，还是丁凡先开了口。
他拉开椅子，在李志强对面坐下，动作从容不迫。他没有看李志强，而是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又放了回去，似乎想起了这里的规定。
“想通了？”他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这句平淡的问话，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李志强紧绷的情绪。
“我凭什么信你！”李志强几乎是吼出来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你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万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我全家都得死！”
丁凡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你现在不说，你全家就能活得很好吗？”他反问，“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她们现在过的，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李志强的气焰，瞬间被这句话浇灭了。他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鸡，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在一瞬间红了。
丁凡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李志强，我下午就说过，我不是来给你希望的。我只是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把真相说出来的机会。至于这个真相，能不能让你翻案，能不能让你走出这里，我不能保证。”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能保证的只有一件事。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证据链能够形成，那么，不管那个人是谁，坐在什么位置上，我都会把他拉下来。用你的冤屈，换他的前程。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用你的冤屈，换他的前程。
这句话，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李志强呆呆地看着丁凡，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纪委干部。他的眼神里没有悲天悯人，没有激昂的正义，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对等的、交易般的逻辑。
然而，正是这种冷酷的逻辑，让李志强那颗被欺骗了无数次的心，第一次感到了某种真实。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铐住的双手，良久，发出了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
“好……好……我赌了！”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我这条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赌了！”
丁凡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放在了桌上，按下了录音键。
“说吧。从头说起。”
李志强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进这辈子最后一口自由的空气。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下午。
“……他看中了我的技术，想用几百万就买断，还要我把专利转到他指定的一个公司名下，我没同意。后来，他就派人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识相，就让我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李志强的叙述，一开始还很激动，但渐渐地，变得条理清晰起来。他那属于商业精英的、缜密的逻辑思维，正在一点点复苏。
“……我知道斗不过他，就开始留后手，我偷偷录了音，也准备好了那封信。但我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快，那么狠……”
“直接动手威胁你的人，是谁？”丁凡打断了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李志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恐惧。
“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道上的人，都叫他‘黑豹’。”李志强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钱振国从不自己出面，所有脏活，都是这个‘黑豹’替他干的。他就是钱振国养在暗处的一只手，一只……黑手套。”
黑豹。
丁凡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钱振国黑暗世界的第一扇门。
他关掉录音笔，站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
李志强愣住了，急切地问道：“这就完了？我还有很多事没说！”
“不急。”丁凡将录音笔收回口袋，“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说的这个‘黑豹’，我会去查。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丁书记！”李志强在他身后喊道。
丁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李志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重获新生的哽咽。
丁凡没有回应，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监区长王海和几名狱警正焦急地等候着，看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丁书记，怎么样？他……”王海试探着问。
丁凡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王区长，从现在开始，李志强的安全，由你全权负责。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在里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传了出去……”
丁凡没有把话说完，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王海的肩膀。
王海的身体，猛地一颤，只觉得那只手，重如泰山。他看着丁凡离去的背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坐进车里，丁凡没有立刻发动。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天网恢恢系统】界面。在搜索栏里，他用手指，一笔一划地，输入了两个字。
黑豹。
点击确认。
屏幕上，一个进度条开始缓缓加载，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丁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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