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缓缓漫开：
“我会在此处，用陛下的兵，牵制住瑞王的主力。”
他顿了顿，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这样，便能替她争取足够的时间。”
“你到抚州后，先设法联系她。”
他继续说道，“她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末了，又添了一句，“她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会高兴的。”
姜林——不，此刻该唤姜予宁。
听到这话，她垂着的眼睑轻轻颤动了一下。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那年云州城破，烽火连天，血流成河。
为了活下去，为了有朝一日能为父报仇。
她束起长发，换上男装，学着男子的模样说话、习武，小心翼翼地混进了军中。
却没料到，沈世子奉命前往云州练兵时，他竟一眼就认出了她。
彼时她心惊胆战，生怕身份暴露招来杀身之祸。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无人之处，淡淡地问了一句：
“明昭公主，知道你还活着吗？”
那一刻，她几乎泪崩，她好想沫沫。
她远在西北战场，战火纷飞，道路阻隔。
一封书信根本送不到江南的沫沫手中。
乱世之中，她只能步步为营，谨慎伪装。
连昔日的故友都不敢轻易联系，生怕牵连了对方。
这些年，她看着沈星回从京城中那个略显清冷的世子。
一步步凭借赫赫军功，成为如今手握重兵、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她曾不解，为何他要如此拼命。
为何要刻意疏远江南的一切，甚至三年来与沫沫断了所有联系。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明白。
他这三年的浴血奋战，挣来的满身军功。
不过是为了换取一个能真正为沫沫助力的身份。
他这三年的刻意断联，不过是为了打消当今陛下的疑虑。
悄无声息地谋取信任，一步步掌握兵权。
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守护的人。
“末将遵命。”
姜予宁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出营帐点兵。
北魏皇宫，承光殿。
殿内寒气比殿外的冬风更甚。
夏以昼端坐于宝座上，玄色锦袍以赤金绣出暗龙纹样。
金线在灯影下流转，却暖不透他眼底的霜雪。
颈间玄狐围脖毛茸茸的，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色更加冷漠。
发顶紫金冠束起所有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凌厉的剑眉。
一双星目半眯着，漫不经心地扫过阶下躬身的重臣，活像只蛰伏的黑豹。
紫檀木桌案上，摊着一封信函。
那是夏以晨派使者送来的求助信。
字里行间满是卑微的恳求，盼北魏出兵夹击夏以沫与瑞王。
夏以昼盯着“求助”二字，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轻蔑笑意。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信函，指尖轻轻一转。
随即被他轻飘飘甩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阶前几位重臣的脊背绷得更直了。
郝大人作为领奏者，额角的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能清晰听见高台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那双绣着双龙戏珠的玄色长靴，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直到靴尖停在自己眼前，郝大人才敢勉强抬头，撞进夏以昼垂落的目光里。
那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只剩玩世不恭的审视，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你说呢？郝大人？”
夏以昼的声音漫不经心，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慵懒的恶意。
“大夏求孤出兵，你倒劝孤别去。
是觉得孤的命金贵，还是觉得……
同顺帝给的十座城池微不足道？”
郝大人的喉结剧烈滚动，吞了口干涩的唾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不敢！
臣只是觉得，殿下贵为北魏储君，此时入大夏战乱之地，恐……
恐有不测！且大夏内斗已成定局，我北魏何必蹚这浑水？”
他越说越急，冷汗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冰凉的地砖上。
“万……万一殿下有失，北魏江山……”
“哦？”
夏以昼突然弯下腰，凑近郝大人。
玄狐围脖的绒毛擦过对方的脸颊，语气像恶魔的低语。
“可孤怎么听说，瑞王的信件飞入了北魏某个大人的宅邸。
信上还说了什么来着，嘶……
许你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只要你能阻止北魏出兵？”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郝大人渗满冷汗的脸颊。
“哦对了，似乎还有一封大夏孙太尉的信。
说只要你能说服孤出兵相助，就给你十万两金。
你说好笑不好笑，怎么会有人喜欢当墙头草，还是三堵墙头？”
郝大人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骤缩。
刚要开口辩解，一道寒光已从他颈间闪过。
夏以昼不知何时拔出了腰间的短匕，刀锋划过的瞬间，只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郝大人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眼圆睁着，满是不甘与恐惧。
阶下众臣吓得两股颤颤，有人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连尖叫都不敢发出。
夏以昼慢条斯理地将沾了血的短匕丢给身后的俞风。
没有半分停留，踱步走回高台。
他重新坐回宝座，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目光扫过阶下魂飞魄散的臣子，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们在背后做了什么，最好烂在肚子里。
孤要做的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你们也得给孤装聋作哑。”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下次再让孤查到有人私通叛国，郝大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臣……臣等遵命！”
众臣齐声应答，声音里满是哭腔，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的天塌了，早知道这大皇子是个狠角色，他们当初就该劝陛下……
众人脑子里转了一圈，似乎推谁上位都是挨一刀。
爱玩猎活人的二皇子？还是变态到喜欢抽人筋的三皇子？
亦或是傻子一样还爱把人当狗骑的四皇子？
整个皇室里也就大皇子还算正常一些。
他们怎么这么命苦啊，北魏皇室就没一个不变态的血脉。
就连现在要坐轮椅的陛下都是杀兄夺妻的狠人。
众人哭丧着一张脸。
夏以昼这才满意地起身，带着俞风走出承光殿。
殿外的冬风卷着雪沫子吹来，他拢了拢颈间的玄狐围脖。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后躬身侍立的俞风。
眼底的冷漠散去些许，竟透出点期待：
“俞风，你还记得北魏龙椅的扶手吗？
那上面嵌着一颗千年龙齿，是先皇从漠北得来的宝物。
你说……她会喜欢吗？”
俞风愣了愣，自家主子口中的“她”。
除了明昭公主，再无旁人。
他看着夏以昼眼尾微微扬起的弧度，迟疑着开口：
“主……公主殿下此刻还在抚州城外，尚未打到京城。
龙齿虽贵重，怕是眼下送不到她手里。”
夏以昼的眉峰瞬间蹙起，语气里带上点不易察觉的恼意：
“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用？
妹妹都打到抚州了，他们不会早点投降？非要逼得她动兵。”
俞风默默垂首，不敢接话。
夏以昼站在雪地里，望着南方的天际，玄狐围脖的绒毛被风吹得拂过脸颊。
“无妨，她没到京城，我去等她。
备车，三日后启程去大夏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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