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糕点做得……倒是雅致脱俗，比县里最有名的福瑞斋的点心看着还有几分意趣。
他拈起一块，送到鼻尖轻嗅，那股清甜雅致的香气更加清晰，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连日来看书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些许。
他张口，轻轻咬下。
入口先是微弹的糯米外皮，随即是软糯细腻的内馅，枣泥的甜、核桃的香、松子蕈独特的风味，还有那金桂带来的悠远蜜韵，层层叠叠在口中化开。
甜而不腻，清爽宜人，回味悠长。
好吃！
太好吃了！
比他吃过的所有点心都要好吃！比他夫人亲手做的桂花糖糕，都要胜过不止一筹！
李先生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艳之色。
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细细品味着那绝妙的滋味，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仿佛沉醉其中。
那小厮在一旁看着先生的神情，又悄悄咽了口唾沫，心想这糕点真有那么神？
“唔……此糕……”他咂摸着嘴，看向云芷萝的眼神彻底变了，少了些疏离，多了些探究，“此糕……是你做的？”
“正是民妇拙作，让先生见笑了。”云芷萝心中暗喜，面上依旧谦逊。
“拙作？这若是拙作，那满城的点心铺子都可以关门了！”李先生忍不住赞叹道，“口感细腻，甜度适中，香气尤其难得，清雅而不失醇厚……好！好糕！老夫从未尝过如此……如此有风骨的点心！”
他几口将一块状元糕吃完，意犹未尽地又拿起一块，这次吃得更慢，仿佛在品鉴一件稀世珍宝。
云芷萝趁热打铁：“先生谬赞了。民妇只盼小儿能得先生教诲，将来不求闻达，只求能明事理，辨是非。”
李先生吃人嘴软，态度缓和了许多，但依旧没有松口：“糕点做得好，不代表孩子就一定适合读书。老夫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须得有几分灵性才行。”
他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睁着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满，眼珠一转，存了考校的心思。
“也罢，老夫便考考这孩子。若他能将老夫的问题全答上来，老夫破例又何妨？”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庭院中的一口水井。
“小娃娃，你可知，这井有多深？”
小厮在一旁暗笑，这问题可不好答，总不能跳下去量吧。
小满眨了眨眼，看了看井口，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他伸出小手数了数，然后脆生生地道：“先生，这井呀，深不见底，就像先生的学问一样。”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过，若是以石子投入，约莫三息之后，能闻水声。”
李先生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
这孩子，不仅嘴甜会说话，还懂得观察，甚至用声音来判断深浅！
寻常孩子，要么答不上来，要么胡乱猜个数字。
“三息？你试过？”李先生追问。
小满点点头：“嗯，刚才等娘亲和先生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小石子，就丢了一颗进去听了听。”
他小脸上满是认真。
云芷萝心中也是一惊，这孩子，观察力也太敏锐了，什么时候丢的石子她都没注意。
李先生捻着胡须，哈哈一笑：“好一个‘深不见底，三息闻声’！有意思，有意思！”
他看向云芷萝：“你这孩子，倒有几分机灵劲儿。”
“不过，光机灵还不够，还得看看识不识字。”
李先生又指着院墙边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书院的院训。
“那碑上诸多文字，你可认得一二？”
小满歪着脑袋，仔细瞅了瞅。
“先生，我认得‘学’字，还有‘思’字，我娘亲教过我。”
他伸出小手指着石碑上的字，准确无误。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娘亲说，要多学多想，才不会糊涂。”
这下，连李先生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孩子不仅认字，还能说出这等话来！
他看向云芷萝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郑重。
“你教的？”
云芷萝浅浅一笑：“平日里他爱看书，我便教了他几个常用的字，没想到他都记住了。”
李先生的考验还在继续，他清了清嗓子，又指水井，说道：“小子莫急，老夫出个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今日便允你入学。”
他捋着胡须，缓缓吟道：
“井——”
他故意拉长了音，等着看这孩子抓耳挠腮的窘态。
这可不是简单的对子，一个单字“井”，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极难对仗工整。
镇上那些学了几年书的孩童，也未必能立刻对上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清脆的童音响起：
“泉——”
李先生一愣。
井对泉？
字形结构相似，意境也相合，都是出水之处。
工整！
妙！
他眼中闪过赞赏，但这还不够。
他又道：“井养一方民众。”
这句是以“井”为核心，阐述其功用，难度又上了一层。
小满小脑袋微歪，似乎思考了那么一秒钟，随即应声：
“泉润万顷良田。”
哗！
李先生这下是真的惊了！
“井养一方民众”对“泉润万顷良田”，不仅对仗工整，意境更是开阔，隐隐还有民生社稷之意！
这……这真是个六岁孩童能对出来的？
他兀自不信，决定拿出压箱底的难题。
“听好了！‘井底之蛙，所见不大；’”
这句不仅是对联，还带了典故和寓意，寻常孩童根本无法理解。
云芷萝心里也捏了把汗，这老头儿，还真是不依不饶啊！
小满却依旧从容，黑亮的眼睛眨了眨，朗声道：
“‘笔端之树，生命常青！’”
“嘶——！”
李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胡须都被他自己揪下来几根！
井底之蛙，目光短浅；笔端之树，文脉流长，生生不息！
这下联对得……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仅意境、典故完美契合，更隐隐透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格局和对读书人价值的理解！
他看向小满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考校，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惊和狂喜！
“神童！真是神童啊！”李先生激动地搓着手，看向小满的目光像是看到了绝世珍宝，“此子天赋异禀，远超常人！老夫……老夫收了！必须收下！”
他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倨傲，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对云芷萝道：“云娘子，这孩子，老夫不仅要收，还要亲自教导！束修……束修减半！不！全免！只要孩子肯学，老夫倾囊相授！”
这态度转变之快，让旁边的门房小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云芷萝也是又惊又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小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却还是礼貌地对着李先生鞠了一躬：“学生萧小满，拜见先生。”
“好好好！”李先生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扶起他，“快起来，以后你就是我青衿书院的弟子了！”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云芷萝带着小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书院。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满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一个大户人家门前石狮子底座上的雕刻，小眉头微微皱起。
“娘亲，”他仰起小脸，有些困惑地问道，“那个花纹……为什么和我的玉佩上有点像？”
云芷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石座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某种不知名的兽纹，粗看之下，和那枚龙纹玉佩确实有几分神似，但细看又不大一样。
“是吗？”云芷萝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可能是工匠师傅喜欢这种花纹吧，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小满记性真好，还记得玉佩的样子呢。”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探究。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
声音太小，淹没在街道的嘈杂中。
云芷萝牵着他的手，心头却萦绕上一层疑云。
小满的过去，绝不简单。
这求学之路刚刚开启，关于他身世的线索，似乎也开始悄然浮现了。
这究竟是福是祸？
云芷萝握紧了儿子的手，眼神变得坚定。
不管未来如何，她都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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