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宫的山脚下，一片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支着几顶帐篷。篝火跳跃，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沈野抵达时，天色刚蒙蒙亮。他的脚步极轻，直到走近营地边缘，才被守夜的潘子发现。
“谁？”潘子警惕地举枪，声音惊动了营地里其他人。
无三省从帐篷里钻出来，看到沈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换上热情的笑容：“沈先生？来得真早！”
沈野微微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营地。他的心跳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就在篝火旁，一个穿着藏蓝色连帽衫的青年正静静地擦拭着一把古刀。
张起灵。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沈野也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独特的清冷气息。与幻象中见过的千百次一样，又有些不同。真实的他，更像一座孤绝的雪山，沉默而遥远。
“这位就是沈野沈先生，道上人称‘野疯子’，专解古墓邪祟。”无三省向众人介绍，语气热络，眼神却始终在观察沈野的反应。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奎，闻言嗤笑一声：“哟，又来一个？”大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沈野，“三爷这回请了多少帮手？这小身板，能行吗？”
沈野没接话。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张起灵身上，带着刻意的、毫不掩饰的打量。沈野的指尖微微发颤，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起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擦拭古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野刻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清澈而好奇，就像他记忆中无邪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但他知道，自己的眼底深处，还藏着别的东西：一种近乎疼痛的怜惜，一种跨越时空的熟稔。
张起灵的目光在沈野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永远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奇怪。
这个陌生人看他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敬畏或利用，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更奇怪的是，在这个人靠近时，他体内的麒麟血竟隐隐有些躁动，仿佛被什么牵引着。
而且，这人明明有着一身不俗的气息，眼神却故意装得像个不谙世事的新手。
这种矛盾让张起灵感到困惑。他不由多看了沈野几眼，注意到对方腰侧挂着一个样式古朴的布包，上面绣着奇特的符文。
道家的人？张起灵暗自思忖。他在漫长的生命中接触过不少道家修士，但从未有人给他如此奇特的感觉。
张起灵垂下眼帘，继续擦拭手中的古刀，但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了。
“沈野，你也懂古墓？”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是无邪。他好奇地打量着沈野，眼中是纯粹的兴趣。
沈野这才将目光转向无邪，淡淡回道：“懂点保命的。”
无邪被他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大奎见状，又开口道：“沈先生这么厉害，不如露两手给我们开开眼？”
沈野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我不是来表演杂耍的。”
大奎被他的眼神看得一哆嗦，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里嘟囔着：“装什么装...”
潘子皱眉上前，挡在大奎和沈野之间：“既然都是三爷请来的，就是自己人。沈先生，大奎说话直，别往心里去。”
无三省笑着打圆场：“大奎快和沈先生道歉。沈先生能力卓越，在城东将军墓露的那一手，可是救了好几条人命。”
“能救，便救了”沈野不置可否，也不在意大奎嘟嘟囔囔的道歉声，径直走到篝火旁的空位坐下，将自己的背包放在脚边。他选的位置，恰好与张起灵隔着两个人。
他能感觉到张起灵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
很好，引起他的注意了。沈野心想。
沈野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慢条斯理地喝水。他的余光始终关注着张起灵。
那人依旧沉默，但沈野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古刀的刀柄上轻轻摩挲，这是张起灵思考时的小动作，他在幻象中见过无数次。
“沈先生别介意，大奎就是心直口快。”无三省在沈野身边坐下，递过一个烤热的馒头，“咱们这次进鲁王宫，主要是为了查战国帛书的线索。听说里面有些邪门的东西，所以才特地请沈先生来帮忙。”
沈野接过馒头，道了声谢，却没有接话。
他知道无三省在试探他，想从他的反应中判断他的来历和目的。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即使是对请来的“专家”，也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小哥，你觉得这鲁王宫里会有什么？”无邪凑到张起灵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头。
沈野看着这一幕，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原本的命运里，就是这份单纯的好奇心，将一次次把张起灵推向危险的边缘。
而他，就是要成为那个有能力为自己好奇心负责的人。
“吃完就出发。”无三省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趁着日头正好，早点进去看看。”
众人纷纷起身收拾装备。沈野注意到张起灵将古刀背到身后，动作利落而优雅。在他转身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张起灵的目光在沈野腰间悬挂的道家布包上停留了一瞬。那是沈野师父留给他的遗物，里面装着绘制符箓的工具和一些法器。
沈野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张起灵先移开了视线，走向已经准备好的队伍。但沈野看见，他的指尖又一次轻轻擦过刀柄。
血脉的牵引，刻意的眼神，还有这个道家布包。沈野在心里盘点着自己留下的线索。足够了，足够让张起灵对他产生兴趣，又不会太过明显。
“沈先生，请。”无三省做了个手势，示意沈野跟上。
沈野背起行囊，快步跟上队伍。他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走在张起灵的斜后方。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见张起灵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沈野刻意走在队伍末尾，目光始终锁定在张起灵身上。看着他挺拔却孤独的背影，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幻象中的画面，张起灵跪在雪山之巅，背上沉重的青铜匣几乎要将他的脊背压弯；张起灵在阴暗的墓穴中以血驱虫，指尖伤痕累累；张起灵独自站在青铜门前，说“十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
每一幅画面都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沈野的心脏。
“能救，便救了。”他轻声重复着自己的话，也重复着八岁那年救下悬崖边男孩时的信念。
这一次，他要救的，是这个承受了无尽孤独的人。
沈野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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