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辰时。
当初升的太阳照亮北门外那片划定的区域时，眼前的情景让所有筹备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到处都是人！
穿着各色土布衣裳，背着沉重背篓，眼神既好奇又警惕的夷人。
推着独轮车，挑着货担，脸上带着期盼笑容的本地农户和小贩。
还有衣着明显光鲜些的外县行商，牵着驮满货物的骡马，精明目光四处打量……
乌泱泱的人群，将原本空旷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喧闹声、议论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竟比县城过年赶大集还要热闹几分。
“铛——”赵绡敲了一下锣。
“开市——！”
随着赵绡一声清亮的吆喝，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入市集。
起初还有些混乱，但很快，在赵家子和部分新招募衙役的引导下，人们开始自发地寻找位置，摆开货物。
夷人带来的山货、药材、皮毛，汉人带来的粮食、盐巴、布匹、铁器，
以及行商们带来的各式杂货，琳琅满目，瞬间将市集装点得生机勃勃。
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言语不通就加上手势，或是在地上划拉数字。
成功的交易带来喜悦的惊呼，偶尔有些小摩擦，比如争抢位置、对货物成色的争议，
立刻就有巡视的“市令”（由机灵的赵家子担任）上前调解，大多都能迅速平息。
沈章一身便装，在沈放和几名护卫的陪同下，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
她看到老农用几斗粗粮换到了急需的盐块，脸上的沟壑都带着笑意。
看到夷人小伙用一张上好的狐皮，换到了一把锋利的柴刀和几尺厚布，兴奋地比划着。
也看到外县行商带来的廉价陶器、针线，很快被一抢而空，忙着收钱记数。
“县令……大人？”一个胆大的夷人老妪，用生硬的官话试探着喊道，手里还拿着一把新换的镰刀。
沈章停下脚步，看向她。
那老妪见她没有官架子，胆子大了些，笑道：
“好，这个市集，好，以后……多开。”
她费力地比划着，“我们，有东西，能换盐，换铁！”
周围几个夷人也都围了过来，虽然言语不通，但都用力地点头，脸上洋溢着质朴的感激和期盼。
沈章点了点头：“好，以后逢五逢十，都开，只要大家守规矩，县衙就一直为大家保住这个市集。”
这话通过懂得夷语的人传开，引来一片欢呼。
一天的喧嚣直至日落时分才渐渐平息。
当人群心满意足地散去。
深夜，县衙二堂，灯火通明。
总结会议上，每个人都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神情。
方惠最先汇报，声音激动：“明府，初步清点，今日仅‘治安清洁费’便收了一千八百七十四钱。
这还只是第一天，许多人还在观望，若形成惯例，这将是一笔稳定的进项。”
林施补充道：“今日调解纠纷十一桩，皆已妥善处理。
夷汉之间虽有言语隔阂，但交易欲望强烈，并未发生大规模冲突。”
沈容也笑着道：“我们带来的那批盐帛，今日也平价换出去不少，主要是为了稳定物价，防止有人囤积居奇，效果很好。”
一切似乎都顺利得超乎想象。
然，赵绡最后开口，语气凝重：“明府，今日巡视时，我发现市集外围的山林边缘，
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影在观望，约有二三十人，衣着破烂，不似寻常山民或商贩。
他们并未入场交易，只是远远看着。”
沈章眉头微蹙：“可曾探明身份？”
赵绡回道：“属下未曾贸然抓捕，恐惊扰市场。
后来询问了几个相熟的夷人，他们辨认后说……那些人像是‘逃户’，
据说是在更深的山里结寨居住，不归任何头人管，也不服官府，
平日靠狩猎和……偶尔劫掠为生。夷人称他们为‘山魈’。”
“逃户……山魈……”沈章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刚刚因首战告捷而带来的喜悦，瞬间被隐忧覆盖。
互市的成功，就像一块肥肉，不仅引来了循规蹈矩的食客，也引来了在暗处觊觎的豺狼。
这些无法无天的逃户，今日只是观望，他日若觉得有机可乘，会不会化身匪寇，冲击市集？
冯家的威胁尚未解除，州府的压力可能随时到来，如今又多了“山魈”这潜在的隐患。
沈章目光扫过众人：“今日之胜，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
赵绡，加派暗哨，严密监视那些‘山魈’的动向。
从明日开始，互市的护卫力量必须进一步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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