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文姿的应允，沈章心头大定。
万事开头难，如今师资的缺口总算补上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回到县衙，她立刻加派人手，全力投入到废弃驿馆的修葺工作中。
赵绡带着赵家子和招募来的工匠，清理杂草，修补屋顶，加固梁柱，粉刷墙壁。
林施负责规划学舍布局，划分出蒙学堂，经义堂（暂空），以及授学师长们的休憩之处。
沈容精打细算，将每一钱都用在刀刃上，购置必要的桌椅，笔墨纸砚。
又带着几个伶俐的妇人，忙着缝制学舍所需的帘幕、坐垫，并开始筹备日后供应学童餐食的一应事宜。
整个县衙，因为“兴学”这件事，注入了新的活力，连带着处理日常公务都显得更有干劲。
县衙重开县学的告示正式张贴了出去，由胥吏在县城各处路口，集市以及通过下乡的差役传达到各乡，各夷寨。
告示言词恳切，言明县学旨在教化乡里，开启民智，凡云川境内适龄童子，无论性别，贫富，夷汉，皆可报名入学。
初期免收束修，并由县学提供一日两餐，以解贫家后顾之忧。
这消息在云川境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听说了吗？县衙要重开县学了！”
“真的假的？都荒废多少年了……”
“告示都贴出来了！说是娃娃去读书，不要钱，还管饭！”
“还有这等好事？不会是骗人的吧？”
“骗你作甚？是新来的那位女县令力主办的！连教习师长都请好了！”
“女县令办的学？这……能行吗？”
“管他谁办的！娃娃能认字读书，总是好事！我家那小子整天野得没边，送去认几个字，将来也好找个营生！”
“告示上还说，夷人的娃娃也能去？”
“这……夷汉同窗，会不会打起来？”
“县衙既然敢这么办，想必有章程吧……”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人们议论纷纷。
有怀疑，有观望，但更多的，是久违的振奋与期待。
县学，在很多老人记忆里，那是云川曾经也有过文脉的象征。
如今沉寂多年的县学要重开，让许多百姓隐隐觉得，云川，怕是真的要不一样了，这位新来的女县令，是真心想做点实事。
这种心态上的微妙变化，直接体现在了接下来的秋税收缴上。
往年收税，是胥吏们最头疼的差事。
百姓能拖就拖，能躲就躲，少不了威逼利诱，然后闹出冲突。
可今年，尽管冯家倒台后，县衙清理隐田，税收额度实际上比往年（账面）有所增加，但百姓的抵触情绪却意外小了许多。
许多农户在缴纳粮税时，会忍不住多问一句：
“官人，那县学……啥时候能开啊？我家小子能去不？”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往往便痛快地交了税。
有人道：“县令大人是为咱们娃娃做好事，这税，交得心里舒坦。”
负责征税的户曹佐吏回来禀报时，都啧啧称奇：
“明府，真是奇了，今年这税收得格外顺当，不少百姓都主动询问县学之事，言语间对明府颇为感念。”
沈章闻言，与身旁的沈容、林施相视一笑。
这并非她个人有多大魅力，而是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一个让子孙后代可能摆脱蒙昧与贫困的希望。
兴办县学，不仅仅是教化，更是一种姿态，一种与民更始，励精图治的姿态。
这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更能赢得民心。
云川县学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进行。
废弃的驿馆一天一个模样，渐渐有了学堂的气象。
文姿也开始时常出入县衙，与林施商议蒙学教材的选定与授课方式。
苏秀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几位夷寨寨老在经过最初犹豫后，表示愿意先送几个机灵的孩童来试试。
云川县衙将今秋税粮，税银清点完毕，由赵绡亲自带队押送车队，一路顺畅抵达了姚州府。
当税赋交割的文书呈到刺史张谦案头时，这位见惯了底下各县变着法子哭穷，拖延不纳的使君大人，着实愣了一下。
他拿起文书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前来交割的赵绡，确认道：
“云川……今年的秋税，足额缴清了？”
“回使君，分文不差，均已入库。”赵绡抱拳，声音洪亮。
张谦捻着胡须，脸上露出笑意：“好，好！这个沈章，倒是有些能耐。”
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云川那地方，被冯家把持多年，积弊深重，往年能收上七成税就算烧高香了，今年不仅足额，还提前了不少。
看来这女县令，雷厉风行拿下冯家，并非全是胡闹，至少这理财安民上，是见了成效的。
然，张谦嘴角的笑意还没完全绽开，站在下首的赵绡又恭敬呈上了一封公文：
“使君，这是我家明府呈递给您的书信。”
张谦心情颇佳，随手接过，展开一看，刚浮上脸的笑容顿时僵住，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信是沈章亲笔所书，字迹清秀。
前半部分先是汇报了云川近期情况，着重讲了重开县学，教化乡里的决心与初步进展，言辞恳切，立意高远。
可到了后半部分，话锋一转，便开始“哭穷”了。
沈章写道，县学虽已动工，然县库历年空虚，冯家所罚没之财多已用于补贴民生，犒赏戍卒，
如今修缮学舍，购置典籍，供应学童餐食，已是捉襟见肘。
言及云川文风不昌，人才凋敝，欲要兴学，师资更是难寻。
她自己虽竭力寻访，目前也只请到一位文娘子担任蒙学教习，对于经义，诗赋等更深层次的教导，实在无人可用。
最后，沈章笔锋一转，提出了“不情之请”，
一，恳请使君念在云川兴学乃教化之功，利在长远，能从州府拨付些许资费，以解燃眉之急。
二，恳请使君利用州府影响力，帮忙招募几位德才兼备，愿意投身边陲教化的师长，充实县学。
看完信，张谦半晌无语，最后将信纸往案上一拍，笑骂出声：
“好个沈章！本官还道她新官上任便如此识趣，足额缴税，原来是搁这儿等着本官呢。
拿本该就属于朝廷的秋税，来换本官给她拨钱办学？
这倒也罢了，竟还理直气壮地问本官要起人来了！
她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本官脸上来了！”
堂下侍立的州府属官们闻言，也忍不住低头窃笑。
这位云川县令，行事果然不同寻常。
往年各县都是先哭穷少交税，这位倒好，税足额交了，转头就拿着“政绩”来跟上官谈条件，要钱要人，还占着“兴学教化”的大义名分，让你不好轻易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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