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何处可守…”
这微弱而断续的呼号，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凌云心中漾开层层波澜。并非恐慌，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警惕、同情和战略考量的激荡。
坑道内，刚刚统一思想、决心向东南突围的众人，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还有别的队伍在坚持？他们也在寻找生路？
“能确定位置吗？能建立联系吗？”凌云立刻追问，语速急促。
李秀才艰难地摇摇头：“信号太弱了，飘忽不定，像是电池快要耗尽的便携电台，而且干扰很严重。只能大致判断方向…好像是在城西清凉山一带…具体内容重复了几遍，就是求救和询问固守点。”
城西清凉山？那里距离他们所在的城东乱葬岗距离不近，而且目前正处于日军扫荡的核心区域之一。这支自称“孤狼”的队伍，处境显然极其艰难。
“队长，这…会不会是鬼子的陷阱？”王老栓首先提出了疑虑，经历了太多残酷，让他不得不谨慎，“冒充我们的人，引我们上钩？”
“有可能。”凌云没有否认这种风险，“但也不排除真是自己人。如果是真的，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战斗力恐怕不弱。”
他陷入短暂的沉思。联络，意味着要主动发射无线电信号，可能暴露自身位置，引来日军无线电侦测。派出侦察兵实地接触，更是风险巨大，一旦被跟踪，整个突围计划都可能前功尽弃。
但是…
他的目光扫过坑道内一张张望着他的脸。如果对方真是仍在抵抗的同胞，对他们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于心何忍？从战略上讲，如果能联合更多力量，突围的成功率或许能增加几分，即便不能联合，至少也能分散日军的注意力。
更重要的是，他重生于此，深知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的重要性。
“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凌云很快做出了决断，“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放弃任何可能增强自身、削弱敌人的机会！”
行动方案迅速制定，极其谨慎。
电台联络由李秀才负责，使用最低功率，极短时间开机，使用一种简单的、并非国军通用密电本的临时约定码（凌云根据现代知识临时设计）进行试探性呼叫，内容极其简短：“孤狼，方位？状况？——钉子。”
“钉子”，成了凌云部队暂时的代号。
第一次呼叫，石沉大海。
间隔半小时后，第二次呼叫。
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众人以为对方电台可能已经耗尽电量或被摧毁时，电台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杂音极大的反馈：“钉…子…清凉…古林寺…危…急需…药…”
信号戛然而止，再无音讯。
虽然短暂，但信息量巨大！对方收到了！并在最后时刻给出了一个具体地点——清凉山古林寺附近！而且情况危急，急需药品！
“古林寺…”凌云迅速在地图上找到这个点，确实在清凉山区域。“看来是真的可能性很大。鬼子设陷阱，不会精确到一座寺庙，更不会主动要药品这种具体物资。”
“队长，怎么办？真要派人去？”张班长问道，面露难色。从这里到古林寺，要穿越小半个正处于扫荡中的南京城，难度可想而知。
“不一定非要我们的人过去。”凌云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还记得那些给我们送粮的百姓吗？他们或许有办法。”
他立刻让赵根生去联系他知道的、可能还在活动的地下渠道。很快，消息传来：确实有一条极其隐秘的、可以通往城西的路径，但需要绕很远，且风险极高。
同时，凌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李秀才再次冒险开机，向“孤狼”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东南，紫金，三日后午时，各自突围，愿者可循枪声至。”
这条信息没有透露自己的具体位置和详细计划，只指明了大的突围方向和时间，并约定以激烈的枪声作为汇合信号。这既表达了联合的意愿，又最大限度保护了自身安全。
信息发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能否被收到？对方是否会相信？都是未知数。
然而，让凌云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无线电的短暂开机，如同在黑暗的森林里吹响了一声微弱却独特的口哨，虽然未能再次联系上“孤狼”，却意外地吸引了其他隐藏的“耳朵”。
接下来的两天，李秀才的电台又断续收到了另外两个来源不明的微弱信号！
一个信号来自城南中华门附近，自称“雨花台守墓人”，询问是否有突围计划。
另一个信号更奇怪，来自城内某个区域，语焉不详，只反复询问“江边可否走通？”，在被告知下关惨状后，信号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句：“明白了，谢谢。城南，小心鬼子毒气。”
这些断断续续的联系，虽然无法深聊，却像拼图一样，让凌云大致摸清了城内残存抵抗力量的分布和状况：不止他们一支队伍在战斗！这些队伍规模可能都不大，且分散孤立，但都在绝望中寻求着一线生机。
凌云以“钉子”的名义，谨慎地向所有能联系上的信号，重复了那条关于向东南突围的信息：“东南，紫金，三日后午时，各自突围，愿者可循枪声至。”
他不敢期望所有人都能收到并相信，但这至少播下了一颗种子，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与此同时，赵根生联系的民间渠道也带来了回音：药品，已经想办法托人送过去了，但古林寺那边具体情况不明。此外，渠道还带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在凌云部预定突围路线东南方向的某个废墟区，似乎也聚集了一批被打散的士兵和不少逃难的百姓，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无处可去。
消息不断汇集，情况逐渐明朗。
愿意并且有能力向他们靠拢的残部，可能主要是“孤狼”和“雨花台守墓人”这两支，以及路线附近那群混乱的散兵难民。总人数未知，但估计不会太少。
这既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人越多，目标越大，突围时的组织和协调越困难，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但凌云深知，在这民族存亡的关头，多一个人走出去，就多一分抵抗的力量。他不能拒绝。
“通知下去，”凌云下达命令，“原定突围计划不变，但做好接应和收容更多人员的准备。王老栓，你的佯动组，行动时要更加猛烈，尽可能把动静搞大，既是吸引鬼子，也是给其他方向的友军指明汇合的信号！”
“李秀才，继续尝试监听，但非必要不再主动发射信号。”
“所有单位，最后检查装备，分配任务，熟悉路线。尤其是工兵和侦察兵，你们的任务最重！”
坑道内，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忙碌。人们都知道，最终的时刻即将来临。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自己而战，还可能肩负着引导其他幸存同胞的重任。
第三天傍晚，也就是预定突围日的前夜。
负责在东南方向最后侦察的石头小组，派了一名战士提前返回，他的脸色因为急速奔跑而潮红，气喘吁吁，眼中却带着一丝兴奋：
“队…队长！来了！他们来了！”
凌云的心猛地一提：“谁？谁来了？说清楚！”
“是…是城西那边的人！还有城南的！好像…还有好多老百姓！”战士激动地比划着，“黑压压的一片…正沿着咱们侦察好的小路，往这边靠拢！带队的是几个当兵的，打头的说…说代号‘孤狼’！”
他们真的来了！不仅收到了信息，更是在日军严密封锁下，奇迹般地穿越大半个城区，找了过来！
“有多少人？”凌云急问。
“看不清…天快黑了…但起码…起码有好几百！能拿枪的估计得有一两百，剩下的…好多都是老百姓，扶老携幼的…”
几百人！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凌云的预料！
惊喜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压力。这么多人，如何隐蔽？如何管理？粮食饮水如何解决？更重要的是，明天的突围，原本计划是精干小队快速渗透，如今带着几百名疲惫不堪、装备杂乱、甚至还有大量非战斗人员的队伍，还能实现吗？
凌云快步走到坑道入口，借着夕阳的余晖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的废墟间，影影绰绰，果然出现了大量的人影，正缓慢而艰难地向乱葬岗方向移动。队伍拉得很长，显得混乱而疲惫，但确实是在向这里汇集。
希望的星火正在汇聚，但汇聚而成的，究竟是指引生路的火炬，还是招致毁灭的烈焰？
凌云的手心，第一次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集结的力量超出了预期，但明天的突围之路，似乎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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