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方向传来的零星枪声和日军嚣张的吆喝声，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在每一个溃退至小巷中的铁血队队员背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失败感。
三十余人挤在一条相对完好的死胡同里，人人带伤，个个狼狈，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压抑的呻吟和低声的啜泣。刚刚经历的残酷防御战和仓促撤退，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也几乎击垮了部分新队员的意志。他们失去了苦心经营的堡垒，失去了相对安全的窝，也失去了几位并肩作战的弟兄。
绝望的气息，如同南京城上空的阴云，沉甸甸地压下来。
“完了……全完了……”一个年轻的新兵瘫坐在墙角，抱着头，声音嘶哑，“窝没了……鬼子那么多……我们还能去哪……”
他的话代表了此刻大多数人的心声。迷茫、恐惧、疲惫，几乎要将这支刚刚有点起色的队伍彻底吞噬。
王老栓、刘顺子等老兵虽然还强撑着保持警戒，但眼神中也充满了凝重和忧虑。固守一点尚且伤亡惨重，如今流落街头，暴露在日军的全面清剿下，岂不是死路一条？
所有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一直沉默着、靠墙而立的身影——凌云。
他脸上沾满黑灰和血渍，军装多处破损，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也浑然不觉。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投向了未知的远方。
他的沉默，让众人的心一点点下沉。
连长官……也没办法了吗？
就在这时，凌云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绝望、麻木、却又隐含着一丝最后期望的脸庞。
他的眼神依旧疲惫，但深处那簇火焰，从未熄灭。
“说完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冰冷的碎石砸在地上，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那个哭泣的新兵吓得噎住了声音。
“窝没了，再找一个就是。”凌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弟兄没了，这个仇，得记着，将来十倍百倍地向小鬼子讨回来！”
他站直了身体，尽管伤痕累累，但脊梁挺得笔直。
“觉得走投无路了？”他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那是因为你们的眼睛，只盯着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只想着躲，想着藏！”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城市更深处的方向。
“南京城这么大，鬼子才多少人？他们占得了主干道，占得了所有小巷废墟吗？他们清剿得了城西，能立刻把城南城北都翻个底朝天吗？”
他的话，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
“我们现在在哪里？城南！仓库区！”凌云压低声音，语气却愈发激昂，“鬼子刚在这里吃了亏，他们下一步肯定会发疯一样把这片区域翻个底朝天！这里，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死地！”
“那我们怎么办？往外冲？往下关冲？”刘顺子瓮声问道，脸上满是苦涩，“那边鬼子更多……”
“谁说要往外冲了？”凌云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惊人的锐芒，“我们往里走！”
“往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老栓这样的老兵。往里走，不是更深入虎口吗？
“对！往里！往城里走！往金陵大学、往中央军官学校那边走！”凌云语出惊人。
看着众人不解甚至惊恐的目光，他快速解释道：“那些地方，建筑更多、更坚固、巷道更复杂！更重要的是，那是文化区和原国军核心部门所在，鬼子进城后，那里发生过战斗，废墟和废弃建筑比比皆是，便于隐蔽！鬼子前期的主要精力在追击溃兵和控制交通要道、政府机关，对这些复杂区域的清理反而可能滞后，或者力度不如这边！”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结合着现代城市战理论和历史记忆碎片。
“而且，你们想过没有？”凌云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地方，很可能还有像我们一样被打散、但仍在抵抗的弟兄！去找他们！联合他们！人多了，力量才大，才能干更大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深沉，“鬼子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往城里钻，敢往他们觉得已经控制了的区域钻！这就叫——灯下黑！”
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所有人豁然开朗！
原来，绝境之中，还藏着这样一条险中求胜的路！
虽然依旧前途未卜，但至少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一个挣扎求生的目标！
“长官！你说吧！怎么干！俺听你的！”王老栓第一个反应过来，狠狠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燃起斗志。
“对！听长官的！”
“往里走！跟狗日的小鬼子周旋到底！”
士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起来！
“好！”凌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是，不能蛮干！鬼子现在肯定在到处设卡搜捕，大摇大摆走过去就是送死！”
他立刻蹲下身，用匕首在地上简单划拉着。
“我们从巷道走，尽量避开主干道。王老栓，你带侦察组前出探路，遇到鬼子巡逻队，能躲就躲，躲不开就立刻发信号撤回！”
“刘顺子，机枪组断后，保护队伍尾巴！”
“其他人，居中跟进，保持安静，照顾伤员！”
“我们的目标，是先向金陵大学方向转移！那里建筑多，地形复杂，便于我们暂时落脚休整！”
命令迅速下达，队伍再次行动起来。虽然疲惫不堪，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指令，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转移过程极其艰难和危险。日军的清剿行动已经全面展开，主要街道上巡逻队和装甲车的引擎声不绝于耳。他们只能利用废墟、小巷、甚至翻越残垣断壁，一点点向城内蠕动。
途中数次险些与日军搜索队遭遇，全靠王老栓小组提前预警和凌云果断指挥改变路线才化险为夷。伤员的移动更是缓慢而痛苦，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互相搀扶，咬着牙坚持。
在一次躲避一队日军巡逻兵时，他们被迫躲进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半塌的民居院子里。院子里有一个被炸开口的**渗井**，黑洞洞的入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妈的，没路了！”一个士兵绝望地低声道，外面的日军脚步声越来越近。
凌云盯着那口渗井，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
“下去！”他猛地说道。
“什么？下……下去？这可是下水道！”众人都惊呆了。
“鬼子不会想到我们敢钻这种地方！”凌云语气急促，“这是最快的脱离路线！快！顺子，你先下，探路！其他人跟上！伤员用绳子吊下去！”
没有时间犹豫！刘顺子一咬牙，率先抓着井壁凸起的砖石，滑入了黑暗的渗井。很快，下面传来他压低的声音：“安全！能走！”
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忍着恶臭和恐惧，滑入地下。伤员也被用绳索小心翼翼地下放。
当最后一名队员的身影消失在井口，日军巡逻队的皮靴声也正好从院子外经过，手电光柱扫过院子，却对那口黑洞洞的渗井毫无兴趣。
井下，是一片漆黑的、狭窄的、充满污水泥泞的地下世界。恶臭几乎令人窒息。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污水和淤泥中，摸索着前进。
但这里，却是暂时的安全。
凌云打开了一个微弱的手电，照亮了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甬道。他对照着脑中记忆的南京粗略地下管网分布，判断着方向。
“跟着我！”他沉声道，率先向前走去。
队伍沉默地在黑暗中前行，只有哗哗的涉水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虽然环境恶劣，但脱离了地面日军的直接威胁，反而让人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更大的空间。
凌云示意队伍停下，他独自小心翼翼地上前探查。
光亮来自一个塌陷的井口，上方似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地下管道交汇处。他探头望去，借着上方落下的微光，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巨大的管道通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条管道的人口处，似乎被人用砖石和破烂家具刻意地部分堵塞了，只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
凌云的心猛地一跳。
这种手法……不像是随意坍塌，更像是人为的伪装！
难道……
他示意队伍保持安静，自己拔出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条被堵塞的管道入口。
他侧耳倾听。
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还有……一种压抑的、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凌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对身后打出了“绝对警戒”的手势。
王老栓、刘顺子立刻端起了枪，对准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这里面是什么？
是另一伙同样躲藏在此的溃兵？
还是……某种未知的危险？
这条意外的地下通道，究竟是将他们引向暂时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
黑暗之中，答案未知。
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声和金属摩擦声，暗示着管道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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