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式步兵炮！正在山口架设！”
哨兵带来的噩耗，如同一声炸雷，在刚刚完成集结的队伍中引发了难以抑制的恐慌。步兵炮！对于这支缺乏重武器、几乎全靠轻步兵和简陋爆破器材的队伍来说，这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威胁！许多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信心开始动摇。
“慌什么！”凌云一声断喝，如同磐石般压住了骚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鬼子加门炮，我们就不会走路了？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我们是‘钉子’！是‘幽灵’！不是摆在阵地上等着挨轰的靶子！”
他的镇定感染了周围的人，骨干们迅速反应过来，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石头！郑大山！”凌云立刻点名。
“到！”
“带上观测器材，立刻前出！给我摸清那两门炮的具体位置、射界、守卫兵力！重点是，看看那条樵夫小径的出口，是否在它的直瞄射界之内！要快！”
“是！”石头和郑大山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晨曦的微光中。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队伍原地待命，气氛压抑得可怕。人们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目光不时焦虑地望向东南方向。
凌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他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强攻山口，无疑是送死。改变路线？时间来不及，其他方向的情况可能更糟。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那条地图上都模糊不清的樵夫小径，以及石头他们的侦察结果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石头和郑大山终于回来了，身上沾满了露水和泥土，但眼神却带着一丝亮光。
“队长！查清楚了！”郑大山语速飞快，带着专业人员的精确，“鬼子两门炮架在山口左侧的制高点上，射界开阔，足以覆盖前方大片区域，包括主路和两侧的开阔地。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庆幸：“那条樵夫小径的出口，在一处山坳的反斜面后面，刚好是那两门炮的射击死角！只要我们能快速通过出口前的那段不足五十米的开阔地，鬼子的炮就打不着我们！”
“太好了！”王老栓等人忍不住低呼一声。
“不过，”石头冷静地补充道，泼了一盆冷水，“出口附近，鬼子新设了一个机枪巢，有两挺轻机枪，正好盯着那片开阔地。而且，增援来的那个中队，大部分兵力都撒在外围巡逻，密度很高。”
情况明朗了。路线没错，但出口变成了一个致命的瓶颈。需要先用最短的时间，无声拔掉或压制住那个机枪巢，然后全体人员以最快速度冲过那五十米死亡地带。
风险依旧巨大，但至少有了明确的突破口。
“计划不变！”凌云立刻下定决心，“按原定路线，走樵夫小径！先锋队，拔掉机枪巢的任务交给你们了，必须无声解决！解决后，立刻发出信号，全军全速通过！”
“是！”石头眼中寒光一闪。
最大的危机暂时找到应对方案，凌云不再犹豫，下达了最后准备的命令。
“全体都有！最后一次轻装检查！”他的声音传遍整个聚集地，“除了武器、弹药、必要的药品和一天的口粮，其他一切不必要的物品，全部丢弃！背不动的，现在就扔掉！多带一颗子弹，比多带一块大洋有用！”
命令一下，人们虽然不舍，但还是纷纷行动起来。破旧的棉被、捡来的小物件、甚至一些沉重的银元，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在废墟中。队伍的整体负重瞬间减轻。
“分配最后的口粮！”凌云下令。李秀才带着几个人，将最后那点炒面、杂粮饼和珍贵的盐块，公平地分到每一个人手中。分量少得可怜，仅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体力。
“规定联络信号！”凌云再次强调，“夜间行军，以低声传话和触碰为主！白天，以哨音为号：一长声，停止前进；两短声，加速前进；连续短促哨音，遭遇敌人，准备战斗！手势信号，各分队队长负责传达到位！”
最后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种悲壮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人们默默地检查着枪械，磨利刺刀和工兵铲，将分到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父亲默默地将最后一块干粮塞给年幼的孩子；妻子流着泪为丈夫整理破烂的衣领；素不相识的士兵之间，互相帮忙捆绑着弹药和背包。
那三名外国记者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默默地用相机记录着，或用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德国传教士则在胸前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凌云穿梭在队伍中，进行最后的巡视和动员。他看到一名年轻的学生兵，手在微微发抖，便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怕吗？”
年轻士兵抬起头，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胸膛：“…怕…但更怕像猪羊一样被宰了！队长，我跟你们干！”
“好样的！”凌云赞许道，“记住，跟着你前面的老兵，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活下来！”
他走到断后队的阵列前。四十名勇士已经披挂整齐，身上挂满了手榴弹、炸药包和“轰天雷”，眼神决然，如同即将赴死的雕塑。
凌云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似乎要将每一个人都记住。他走到队长刘猛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重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刘猛和所有断后队员，齐刷刷地抬手还礼，无声，却重若千钧。
“拜托了！”凌云的声音有些沙哑。
“放心吧，队长！”刘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保证让鬼子追上来的时候，先脱层皮！”
当一切准备就绪，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大片的亮白色。晨光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这片废墟和废墟中这群衣衫褴褛却意志如铁的人们。
队伍按照编组 silent 列队。先锋突击队站在最前方，如同出鞘的利刃。核心护卫队将非战斗人员紧紧护在中间。两翼掩护队如同展开的双翼。断后阻击队则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武器碰撞的轻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决心、悲伤和希望的复杂情绪，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凌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回身望着这四百多张望向他的面孔。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着这些人的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用并不高昂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动员：
“弟兄们！乡亲们！前面，是鬼子的大炮和机枪！后面，是南京城的血海深仇！我们，没有退路了！”
“今天，我们不是为了哪党哪派打仗，是为了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为了身边还能喘气的同胞，是为了死去的亲人弟兄，是为了——活下去！”
“这条路，九死一生！但冲出去，就是活路！冲不出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儿！让鬼子知道，中国人，杀不绝！压不垮！”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全场：
“记住你们的编组！记住你们的任务！记住身边的弟兄！”
“出发！”
随着凌云一声令下，庞大的队伍开始像一台缓慢启动的精密机器，按照预定的计划， 而坚定地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条充满未知风险的樵夫小径移动。
先锋队率先消失在废墟的拐角处，紧接着是核心大队…
然而，就在队伍刚刚开始行动，队尾还未完全离开聚集区域时——
咻——轰！！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清晨的天空！紧接着，一发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地砸在了队伍右翼百米外的一处废墟上！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砖石横飞！
“炮击！是鬼子的炮！”队伍中顿时出现一阵骚动！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鬼子开炮了！是发现了他们吗？！还是漫无目的的试探性射击？
刚刚开始的突围行动，瞬间蒙上了一层致命的阴影！
凌云猛地回头，目光死死盯向炮弹飞来的方向，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最担心的事情，难道这么快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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