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书局后院。
夜色初上，灯笼高挂。
一张大长桌上摆满用竹签串起的改良烧烤原料、牛羊肉串、五花肉、蔬菜、甚至小海鲜。
还有一石居大厨做的精致点心、成堆的时令瓜果，以及几坛好酒。
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食物香气。
范闲在烧烤架前忙活，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儿。
这是他回京都以来，少有的发自内心感到轻松愉快的时刻之一。
滕梓荆换下护卫劲装，穿着整洁的布衣，坐在妻子身边。
他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十分拘谨，被妻子轻轻推着去拿吃食。
范思辙面前堆着一摞账簿，手指在算盘上飞舞，嘴里念念有词：
“首日流水……净利……成本……暴利啊……”
他抬头望向忙着烧烤的范闲，眼冒金光，无声竖起大拇指。
“哥！我亲哥！书局简直是下金蛋的鸡！”
范思辙整个人处于一种幸福的眩晕状态，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范若若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澹泊书局首印的《红楼》精装版。
她看得入神，嘴角偶尔露出微笑。
滕梓荆的夫人姓徐，闺名素兰，是位面容清秀、神态娴静的女子。
眉宇间虽带着生活留下的风霜痕迹，却难掩通身温婉的气质。
滕梓荆刚起身走向烧烤架，昭昭便从摆放着食材的长桌边离开。
她自然地坐到徐素兰身旁，亲昵地拉过这位滕夫人的手闲话家常。
“素兰姐姐，虽说今日是初次见面，可我常听滕大哥提起你，心里早就觉得亲切了。不知我这样唤你‘姐姐’，会不会太冒昧？”
徐素兰轻轻摇摇头。
昭昭见状，笑意更深，熟捻道。
“我曾听滕大哥提过，小侄子快到开蒙的年纪了？我觉得，其实不必特地另请先生。”
“我爹是京都范家的族长，族学中请了不错的夫子。”
“若是姐姐放心，不如让小侄子来我家族学读书，你看如何？”
徐素兰闻言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的真诚，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明白话中之意，她眼中顿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
她突然站起身，情绪激动之下竟要屈膝行礼，被昭昭赶忙伸手扶住。
“素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昭昭握紧她的手臂，不让她跪下去。
“滕大哥与我和范闲是朋友，这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哪里值得你这样？”
她按着徐素兰坐回原处，笑意盈盈。
“我这里倒还有一件事想和姐姐商量，姐姐听我说……”
……
不远处的滕梓荆见到这一幕，以为自家夫人无意中冒犯了昭昭。
他转身欲往二人的方向去，被范闲一把拉住。
“梓荆，人家女孩子说悄悄话，你别瞎掺和。”
“可是……这？”
范闲麻利地给肉串翻面，头都没回。
“大概是昭昭和嫂子商量，安排你儿子进范家族学的事了。”
滕梓荆猛然抬头看向范闲，神色复杂，眼底似有水光。
“我……”
万万没想到他托付范闲的事情，被二人如此郑重对待。
他一介布衣之身，儿子何德何能进范家族学。
“傻站着干什么？你也跟范思辙似的，幸福到眩晕了？”
把这一茬烤串整整齐齐码在烤盘里，范闲转身拍拍滕梓荆的肩。
“别着急谢我，我本来想按你说的，给小石头找个老师。”
“还是昭昭提醒我，范府有族学，小石头正是好动的年纪，确实应该多和同龄人在一起。”
“她跟老爹提了一下，老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忙活的像只小蜜蜂，烤完肉串，伸个懒腰，又开始烤蔬菜。
“这事儿你要谢就谢昭昭，她在老爹跟前的面子比我大多了。”
范闲俯下身，仔仔细细给蔬菜刷油，声音带笑。
“还有件事。”
“你整天跟着我，小石头要上学，嫂子整天一个人在家也孤单。昭昭打算让嫂子去杏林堂，或者一石居和书局三选一，在店里帮忙。”
滕梓荆闻言，“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你和昭昭的大恩大德，我滕梓荆此生没齿难忘！”
“哎——”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动不动就跪！”
范闲立刻上前，双手用力托住滕梓荆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跪着。
“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扣你月钱了。”
“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喜欢昭昭了，因为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美好的人。我祝你早日成功解除婚约。”
滕梓荆起身凑近范闲，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接过烤盘，朝桌子走去。
范闲望着他的背影，眨眨眼。
这还是当初那个对诸事漠不关心的滕梓荆吗？
不过。
这个祝福他喜欢。
……
范闲结束忙碌，回到昭昭身边坐下。
范思辙终于从账本中抬起头，双眼放光，举起酒杯。
“诸位，静一静，我宣布！澹泊书局首日开张，净利是一千五百两！”
他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众人配合地海豹式鼓掌。
“好！”
“厉害！”
范思辙一脸陶醉，挥舞着双手。
“这才第一天。等《红楼》后续章回出来，等我们的话本子彻底铺开。等哥和长姐提起的那个‘会员积分制’推行……”
“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啊！”
他兴奋地转向范闲，脸上写满迫不及待。
“哥！分红！说好的分红！咱们什么时候……”
范若若哭笑不得地合上《红楼》，塞给他一把肉串，打断他眉飞色舞的施法。
“停停停！范思辙，先填饱你的肚子，钱又不会长腿跑了。”
她眼中带着惊叹和意犹未尽，由衷赞道。
“从前细细品读哥给我写的前四十回，我便觉得文笔风流，世情通透，人物跃然纸上。”
“现在看到后面的二十回，真是绝了。有生之年能拜读如此奇书，足以慰藉平生。”
范闲被妹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
“咳，若若喜欢就好，不是我的功劳，主要是故事好。”
他在内心疯狂感谢曹公。
昭昭凑过来，搂住自家妹妹的肩，笑嘻嘻道：
“那是。我们若若可是京都第一才女，她说好，就是金字招牌。”
“我看下一版刊印前，不如请若若写个推荐语印在扉页上，保管卖断货！”
范若若被姐姐说得脸微红，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姐姐说笑了。不过……若能帮到书局，若若义不容辞。”
她看向一片静谧的书局前堂。
“真好啊，哥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让这本好书，能被更多人看到。”
范闲微微一笑，端起酒杯。
“来，为我们了不起的澹泊书局，为能让大家看到更多好书，干杯！”
众人齐齐举杯。
“干杯！祝澹泊书局生意兴隆！”
……
几碗酒下肚，滕梓荆放松不少。
他看着妻子脸上久违的轻松笑容，想起方才范闲告诉自己的事。
朝着范闲举起酒碗，眼眶微红。
“范闲，还好当时接到假密令去澹州的是我。”
“幸亏遇到你，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妻儿，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心中的怨恨抹平。”
“哎——”
范闲举起酒杯和滕梓荆碰一下，故意拖长声音调侃他。
“你怎么也开始煽情起来了？什么也别说了，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昭昭以外，唯一一个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好兄弟。”
滕梓荆不言，一口闷掉碗中的酒。
滕夫人徐素兰温柔开口。
“范公子，昭昭姑娘，我家夫君不善言辞，他其实就是想谢谢你们。”
“小石头每天在城里疯跑，还认识了什么箱子里的朋友。”
“我昨天还在和他爹说这样下去不行，得让他读书，结果今日就得到这样的好消息。”
“我们就想以后跟着公子好好干，攒点钱把小石头拉扯大，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昭昭眉眼弯弯地接话。
“嫂子说得对，平安是福。以后咱们一起努力，把书局经营得红红火火！”
范闲向滕家夫妇郑重举杯。
“梓荆，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这澹泊书局，就是咱们在京都的根。平安喜乐！我们一起加油！”
众人再次齐齐举杯。
“干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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