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秋。
沈公馆地下密室。
几盏大功率灯泡将这不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排列整齐的玻璃器皿、奇形怪状的冷凝管，以及几个正在缓慢旋转的“培养皿”。
这里，是沈聿的“秘密工坊”，也是申城唯一能稳定产出那种被俞琛称之为“青霉素”的神奇霉菌的地方。
沈聿穿着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玻璃棒，刮取着培养皿上长出的那一层青绿色的绒毛。
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的沈筠坐在藤椅上，安静地看着，手中拿着一本笔记，不时记录着什么。
连谢临洲也难得地出现在这里，靠在一个远离培养区的角落，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成功了！哥！你看这色泽，这形态！比上一批青霉素纯度高多了！”
沈聿晃着手里那瓶粉末，意气风发：“有了这改良版青霉素，咱们能救多少人？能赚多少钱？我看以后谁还敢说我沈聿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他仿佛已经看到金光大道在眼前铺开。
然而，沈筠温和却冷静的声音，像一盆冷水，适时地泼了下来：“阿聿，你想过没有，在这样的时局下，这样能决定生死的神药，会引来何等的狂风巨浪？”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珍贵的培养皿，语气凝重：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各方势力倾轧。这青霉素若掌控在少数人手中，它不会是救世的良药，只会是平民的禁品，权贵的玩物，以及，新一轮争夺和杀戮的根源。”
他顿了顿，看向沈聿，眼神锐利：“你想想，若是樱花人知道了，他们会如何？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配方和工艺，甚至可能将你‘请’去，成为他们的制药工具。”
“若是某些唯利是图的买办、军阀知道了，他们会如何？必定囤积居奇，用它来换取金山银山，或者作为政治筹码，而前线缺医少药的士兵，街头无钱等死的平民，依旧只能用身体硬扛感染。”
谢临洲在角落静静听着，虽然他对医药的了解不如沈筠，但是沈筠的话他完全能理解。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因为资源稀缺而引发的惨剧，一块发霉的饼子都可能让人以命相搏，何况是这种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药？他低沉开口：“怀璧其罪。”
沈聿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他并不笨，只是之前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他皱起眉头：“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把它锁在地下室里，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人因为一点小伤小病就死去？”
“当然不。”沈筠的嘴角轻轻扬了扬：“要让它变得‘烂大街’。”
“烂……烂大街？”沈聿愣住了。
“没错。”沈筠肯定地点头，“阿聿，你记住，只有当一种东西变得不再神秘，不再稀缺，不再被少数人牢牢垄断在手中时，它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价值，普惠众生。”
他从藤椅上站起身，走到沈聿面前，目光灼灼：
“我们要做的，不是像一个守财奴那样，死死守着一座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金矿。而是要反过来，想尽办法，主动让这‘金子’变得像马路边的石头一样常见，甚至让人不屑一顾。”
这个颠覆性的想法，让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这个技术壁垒森严、所有人都恨不能将独门秘方藏得越深越好的年代，主动让一种划时代的神药“贬值”，简直是闻所未闻，堪称惊世骇俗！
谢临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眼中愕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领悟和赞赏。
他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最懂得“藏木于林”的道理。
他低沉开口，补充道：“说得对。只要人人都以为这东西简单，谁都能仿制，它本身，就失去了被少数人垄断和疯狂争夺的价值。只是……”
他微微蹙眉，“具体要如何操作？尺度如何把握？”
沈筠赞许地看了谢临洲一眼，随即目光转向那枚偶尔泛起微光的月魄石：“这就要靠俞先生的‘高见’了。”
片刻后，俞琛的声音透过月魄石传来，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我们可以分三步走。第一步，技术“泄密”；第二步，推动“山寨”；第三步，混淆视听。】
“泄密？”沈聿还是有些不解，“这不等于把咱们的心血白白送人吗？”
【不，】俞琛解释道，【我们只需要泄露最基础的概念和原理，关键步骤全部模糊处理。重点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东西很简单，谁都能做。】
沈聿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醍醐灌顶：“我明白了！就像街边变戏法的，看起来就是把东西往帽子里一放就能变出来，简单得很，其实门道和机关都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咱们要做的，就是只给人看‘往帽子里放东西’这个动作！”
“正是此理。”沈筠颔首，眼中对弟弟的领悟速度感到欣慰，“阿聿，这个‘泄密’的重头戏，就交给你来唱了。记住，要演得自然。”
几天后，在一场由苏砚卿牵头举办的、汇聚了申城不少医药世家公子哥和年轻买办的酒会上，沈聿“如期”登场。
他穿着最时兴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几杯洋酒下肚，便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微醺”之态。
他搂着一个相熟公子哥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
“王兄，我跟你说个秘密……我之前捣鼓出来的那什么…哦对，青霉素！听着神乎吧？其实啊，简单的很！”
他打了个酒嗝，脸上满是不屑：“说穿了，就是我家厨房一块放了半个月、长满绿毛的馒头搞出来的！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旁边一个家里开药房的李公子嗤笑道：“沈二少，你这牛吹得可没边了！发霉的馒头能治病？那我家药铺干脆改卖臭豆腐算了！”
“不信？”沈聿仿佛被激起了脾气，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几块用纸包着的长着青绿色霉菌的馒头片，啪地拍在桌上，“拿去！拿回去玩玩！！”
“就放你们家阴凉潮湿的墙角，说不定啊，过些日子你们家也能培养出这种‘神霉’！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他演得活灵活现，那种将“秘方”随意示人的纨绔姿态，成功地让大多数人将信将疑，至少，是将“青霉素”与“发霉馒头”这个粗浅可笑的印象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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