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休整在沉默与压抑中度过。
石室内，火把换了一支，光线似乎比之前更显昏黄。沈砚泠靠在张启灵肩头，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努力调动着体内那微弱的气力，试图驱散四肢百骸的酸软，尤其是双腿那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他能感觉到张启灵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张启灵同样闭着眼，但周身的气息却如同出鞘的利刃，收敛却随时准备爆发。
他在心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路线，将沈砚泠的感知、壁画的信息、琉璃孙的动向以及可能遇到的危险一一纳入考量。
左臂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隐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无邪和胖子靠在一起，低声交换着对目前处境和后续行动的看法，脸上难掩疲惫，但眼神却保持着警惕。
解雨臣仔细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药品，将它们分门别类，以备不时之需。黑瞎子则依旧负责警戒，耳朵微动，捕捉着甬道深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那个琉璃孙的手下依旧昏迷不醒，被随意丢在角落，无人理会。
时间一到，张启灵率先睁开了眼睛，如同精准的计时器。他微微侧头，看向肩上的沈砚泠。
几乎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沈砚泠也睁开了眼。
他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比之前清亮了一些，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属于他自己的思考。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身体里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虽然依旧无法独立行走，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无力。
“可以了吗？”张启灵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他耳边响起，带着询问。
沈砚泠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张启灵受伤的左臂上，犹豫了一下，小声说。
“我……我可以试着……自己走一点？”他不想成为完全的负担。
张启灵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同意，而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依旧没什么力气的脚踝和小腿。
沈砚泠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强烈的酸麻感伴随着细微的刺痛传来，让他差点软倒。
“不行。”张启灵收回手，语气不容置疑，“我背你。”
沈砚泠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逞强，只好乖乖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点了点头。
张启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然后利落地将沈砚泠重新背到背上，用特制的背带仔细固定好。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仿佛受伤的左臂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但细心如沈砚泠，还是能感觉到他动作间那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
“走吧。”张启灵对其他人说道。
黑瞎子率先起身，依旧负责断后。无邪和胖子拿起装备，解雨臣则将分好的药品贴身放好。
众人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暂时庇护了他们的石室，以及角落里那个昏迷的俘虏，随即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了幽深的主甬道。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继续向下。
甬道似乎永无止境，一路向下延伸，坡度平缓却持续不断。
空气越来越潮湿，墙壁上的苔藓也渐渐多了起来，散发出一种阴冷的霉味。
两侧的壁画依旧存在，但内容开始发生变化，不再仅仅是描绘鲛人与自然的和谐，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似乎是记录某种仪式或是战争的场景，人物形象变得更加抽象，符号也更加复杂难懂。
沈砚泠趴在张启灵宽阔而稳定的背上，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壁画。
他看不懂那些符号，但那些图像，尤其是那些在水中漂浮、或是在某种巨大结构前聚集的鲛人形象，却让他心中泛起一阵阵莫名的悸动。
一些极其破碎的、仿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深水中的气泡，偶尔冒上心头……震耳欲聋的波涛声、刺目的光芒、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某种沉重而冰冷的束缚感……
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搂着张启灵脖颈的手臂，将脸轻轻贴在他的后颈上，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混乱而令人不适的感觉。
张启灵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脚步未停，只是微微偏头，低声问：“怎么了？”
沈砚泠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就是……看着这些画，心里有点难受。”他顿了顿，补充道，“好像……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很模糊。”
张启灵沉默了一下，道：“不想看，就闭上眼睛。”
沈砚泠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看。”
尽管难受，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些壁画或许与他丢失的记忆、与他那诡异的血脉息息相关。他需要去面对，去理解。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甬道似乎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入口。
然而，就在距离入口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张启灵却猛地停下了脚步，同时抬手示意身后众人止步。
“有东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凝神望去。只见在那开阔空间的入口处，地面上赫然散落着几具新鲜的尸体！
看衣着，正是琉璃孙的手下！
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扯过，肢体残缺不全，鲜血染红了地面，浓烈的血腥味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隐约闻到。
而在那些尸体中间，以及入口两侧的阴影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矮小的、佝偻着的身影在晃动！
那些身影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浑浊的红光，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喘，爪牙锋利，正是之前他们在湖边遇到过的那种小型鱼怪！
数量似乎比之前更多！
它们显然是被这里的血腥味吸引过来的，此刻正围着那些尸体大快朵颐，场面令人作呕。
“是那些鬼东西！”胖子低骂一声，握紧了工兵铲。
“看来琉璃孙在这边也损失了不少人手，”无邪脸色难看，“这些鱼怪怎么到处都是？”
解雨臣仔细观察着：“它们似乎是被这里的某种气息吸引，或者……是被圈养在这里的？”
他注意到那些鱼怪虽然凶残，但活动范围似乎仅限于那个开阔空间入口附近，并未向外扩散。
沈砚泠看着那些啃食尸体的鱼怪，胃里一阵翻腾，脸色更加苍白。
他不仅感到恶心和恐惧，更从那些鱼怪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痛苦、以及……一丝微弱的、与他同源却充满污秽的气息。
这让他非常不舒服，甚至比面对尸煞时更加抵触。
“它们……很痛苦……”
他下意识地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悲悯，“而且……它们身上……有和我类似，但……很脏的感觉……”
张启灵闻言，眸光一凛。
他想起壁画上那些神圣优美的鲛人形象，再看看眼前这些扭曲凶残的鱼怪，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这些鱼怪，会不会是某种失败品？或者……是被污染、被扭曲的鲛人后裔？
“能绕过去吗？”黑瞎子观察着四周，寻找其他路径。
张启灵摇了摇头。这里是必经之路，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壁，没有其他岔路。
“那就只能杀过去了！”胖子啐了一口，“正好替天行道，灭了这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张启灵却并未立刻行动。他微微侧头，对背上的沈砚泠低声问道：“你能感觉到……控制它们，或者……让它们离开的方法吗？”
他想到了沈砚泠之前那声让小型鱼怪产生恐惧和迟疑的鸣啸。
沈砚泠愣了一下，随即努力集中精神，尝试着去“沟通”那些沉浸在血腥盛宴中的鱼怪。
然而，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混乱、暴戾和痛苦的精神波动，根本无法建立任何联系，反而被那污秽的气息冲得一阵头晕眼花。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脸色更白了几分：“不行……它们……好像没有理智了……只有本能。”
这个答案在张启灵的预料之中。他不再犹豫，将沈砚泠往上托了托，沉声道：“瞎子。”
黑瞎子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守在了张启灵和沈砚泠身侧。
张启灵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苍鹰。他缓缓抽出匕首，对无邪、胖子和解雨臣打了个进攻的手势。
战斗，一触即发。
而趴在张启灵背上的沈砚泠，只能紧紧搂住他，看着众人即将为他、为前路再次浴血奋战，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变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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