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黑风谷中，王靖宇圆睁着不甘的双眼倒下，那双眼睛直到死亡都带着错愕与不解。
演武场上，养母郝兰若手把手教他 “破风刀法” 时严厉却饱含心疼的眼神，她掌心老茧粗糙而温暖。
还有无数个午夜梦回，他发誓要亲手斩下头颅的 “叛徒兄长” 元承稷模糊的背影。
每一个场景都如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感到血肉撕裂般的剧痛。
这些画面，曾是他过去二十年人生的全部支柱。
如今，养母那句 “他…… 从未背叛” 的遗言如铁锤，将这些支柱一根根砸得粉碎，连带着他所有骄傲与仇恨，都在此刻轰然崩塌。
支撑他活下来的仇恨，轰然瓦解了一半。
支撑他活下去的另一半，养母郝兰若，也已化作尘埃，魂归天地。
血池倒影中，那张名为 “石玄曜” 的脸，显得如此可悲。
如此可笑。
一个为虚假仇恨活了二十年的可怜虫。
一个被谎言与背叛包裹，孤独的失败者。
元玄曜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那笑容自嘲、悲凉，带着一种看透世间挣扎后的癫狂，令人胆寒。
最终化为一片冰冷死寂，仿佛是为这旧世界的终结，奏响挽歌，撕心裂肺。
“你的仇，已经报完了。”
他对着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告别，嗓音沙哑得像磨砺了千年的古刀，带着血腥余味。
“你的守护，也已经结束了。”
“从今天起，石玄曜，你死了。”
他伸出手，缓缓探入血池。
指尖触及粘稠的液体，冰冷刺骨，仿佛触碰到了死亡本身。
那冰冷，却不及他心头万分之一。
他猛地一搅！
血池倒影瞬间破碎。
那张写满痛苦与迷茫的脸，化作无数旋转的暗红色漩涡。
最终。
沉入池底。
归于虚无。
石玄曜，已经死了。
死在这片冰冷的潭水里。
死在那句 “从未背叛” 的遗言中。
那么，站在这里的，又是谁？
元玄曜缓缓站起身。
他还是那副身躯，但当他再次抬起眼眸时，整个气质已脱胎换骨。
不再有少年人的锐气与焦躁。
没有了复仇者的狠厉与疯狂。
那双眼睛，深邃如吞噬所有光线的深渊古井，所有锋芒、杀气、乃至情感波动都已沉淀。
只剩下渊渟岳峙的威严与厚重，让人本能感到敬畏，仿佛面对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岳。
他是元玄曜。
一个背负着先祖遗志、兄长牺牲、养母期盼，元氏皇族最后嫡系血脉。
他的路。
不再是复仇。
而是…… 拿回一切，并且，清算一切！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青铜巨门。
眼中闪过一丝深沉与冷酷，仿佛已洞悉其后隐藏的所有秘密，那份冷酷，比玄铁更硬。
他知道。
现在还不是开门的时候。
一个孤家寡人，即便手握玉牒，也不过是天下群狼眼中最肥美的一块肉。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掀翻棋盘的力量！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沿着来时路，重新潜入冰冷潭水。
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仿佛踏碎了过往的幻影，只留下水波轻微荡漾。
他破水而出。
岸边焦急等待的齐动础和张穆之立刻迎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眼中布满血丝。
“少主！你没事吧？！”
齐动础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沙哑而粗粝，张穆之也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关切与惊惶。
元玄曜没有回答。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冰冷河水顺着发梢滴落，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沉重而清冷。
平静吐出两个字：“离开。”
声音不大。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山岳般沉重，瞬间压住了所有人的疑问，也扼住了所有不安。
齐动础和张穆之刚想再问，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所有话都堵在喉间。
那目光扫过，一股无形压力迎面扑来。
两人下意识垂下目光，不敢直视。
他们看到，不再是那个锐气逼人的少年将军。
而是一位刚刚从百年沉睡中苏醒，冷漠审视自己疆域的古老君王！
那气势，足以压倒千军万马。
“走。”
元玄曜再次开口。
语气依旧平静，却重如山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像铁锤般，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是！”
这一次，两人再无半分犹豫。
立刻领命，护卫着他向地道外走去。
路上，元玄曜步伐沉稳而坚定。
邺城的繁华。
北境的风雪。
都在等着他。
但在此之前。
他必须先了结自己的过去。
他必须回去，当面问个清楚！
兄长不是叛徒。
养母遗言中 “玄武门之誓” 是枷锁…… 那二十年来，将他牢牢看管在坞堡的祖父石弘渊，和那位名义上的 “母亲” 独孤雁，又在这盘大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转向身旁。
看着那个因一句 “贺六浑有罪于石家” 而眼神黯淡、失魂落魄的齐动础。
声音沉稳而有力：“齐动础。”
“属下在！”
齐动础猛地抬头。
“传我将令。”
元玄曜顿了顿。
一字一句说道：“待我回到坞堡，拿到那枚狼骑铁牌之后，你便以此为号，召集所有在沧海郡潜伏的‘拓跋狼骑’旧部。”
“天亮之前，我要在黄河渡口看到他们！”
齐动础身体猛地一震！
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光芒！
狼骑铁牌！拓跋狼骑！
二十年了！这支曾让草原闻风丧胆的铁血雄师，终于要再次集结在他们新主人的旗帜之下了吗？！
“是！少主！”
齐动础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颤抖。
那句鲜卑语带来的痛苦与迷茫，在这一刻被一个更宏大、更清晰的目标所取代！
复仇。
守护。
这才是他齐动础的天命！
元玄曜不再多言，大步向前。
他的背影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被拉得很长。
孤独。
却又挺拔如山，似能撑起整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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