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林宇手上加力，将厚重的绿色金属门再推开一些，足够两人侧身通过。一股混杂着浓烈消毒水、隐约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名状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与门外世界的尘埃和硝烟味截然不同。
门后的世界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色的、勉强能勾勒出轮廓的光芒，将长长的通道映照得如同某种生物的肠道。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感。
两人迅速闪身而入，麦克随即轻轻地将门掩上，但并未完全关死，以免发出更大的声响，同时也留了一条观察外面的缝隙。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倾听了足足有一分钟。除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以及远处似乎从建筑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如同风声又似呜咽的杂音，通道内一片死寂。
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这条后勤通道相当宽敞，足以容纳推车并排行驶。地面铺着浅色的、此时已布满污渍和拖痕的地胶。墙壁是白色的，但很多地方留下了灰色的手印、刮擦的痕迹，甚至一些喷溅状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污点。
他们的目光很快被通道一侧的景象吸引。那里，靠着墙边，整齐地、一个挨一个地摆放着至少十几个长长的、黑色的、印有白色“遗体袋”字样的塑料裹尸袋。这些袋子鼓鼓囊囊，有些表面还凝结着不明的水珠，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景象与通道其他区域看似“正常”的状态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仿佛灾难是在某一刻突然降临，处理工作被迫中断，只留下了这些还没来得及运走的东西。
麦克皱了皱眉，作为一名前教师，他对这种直接面对死亡的形式感到本能的抗拒，但求生者的好奇心和对信息的渴望驱使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裹尸袋迈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拉开上面的拉链，查看里面的情况。
“别急！”林宇压低声音制止了他，语气严肃。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袋子，注意到有些袋子的接缝处有深色的渗出物。“这些尸体可能存放很久了。小心打开以后，里面的气味……”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在这种封闭空间里，一旦释放出高度腐烂尸体产生的有毒气体或者仅仅是那难以形容的恶臭，都足以让他们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引发呕吐，在潜在危险环境中这是致命的。
林宇说着，快步走到通道墙壁上的一个应急物资箱旁，箱子的玻璃已经被敲碎。他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幸运地找到了几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N95口罩。他扔给麦克一个，自己迅速拆开一个，熟练地戴好，调整鼻夹，确保密封性。虽然口罩可能无法完全过滤可能存在的病原体，但至少能提供一些心理安慰和有限的防护，尤其是对付气味。
麦克接过口罩，也立刻戴上。他看着林宇，眼神示意：“那你来？”
林宇深吸了一口通过口罩过滤后、依然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点了点头。他走到那个麦克原本想打开的裹尸袋前，蹲下身。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拉锁链，而是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根不知道谁遗落的、废弃的塑料输液管，用一端勾住了拉链头。
他再次看了麦克一眼，麦克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后倾，做出了规避的姿态。林宇自己也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猛地用力一扯塑料管！
“刺啦——”
拉链被拉开了一截大约二三十厘米的口子。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打开了一个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极其浓烈、极具冲击力的恶臭，如同拳头猛地从开口处轰了出来！那味道复杂而具有层次感——像是放了几个月的臭鸡蛋混合着高度腐烂的肉类，又带着一种内脏液化后的甜腥，还有粪便的骚臭以及某种化学药剂试图掩盖却失败后残留的怪异气味……所有这些世界上最令人作呕的气味元素，以一种爆炸性的方式混合、放大，然后弥漫开来。
尽管戴着N95口罩，那气味依然无孔不入地钻入他们的鼻腔，直冲天灵盖！强烈的化学信号瞬间触发了他们大脑中最原始的排斥反应！
“呕——！”
几乎是同时，林宇和麦克都猛地将口罩摘开然后弯下了腰，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林宇迅速将拉链重新拉上，但那股味道已经如同附骨之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咳咳……呕……林宇……我……我恨你！”麦克扶着冰冷的墙壁，感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他断断续续地用带着口音的中文抱怨道，声音因为呕吐而显得模糊不清。
林宇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单膝跪地，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感觉喉咙和食道火辣辣的，鼻腔里全是那股噩梦般的味道。他艰难地喘息着闷声回应：“我靠……我……我也不知道……味道会这么大……这么冲……” 他回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那裹尸袋里露出的部分，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形”了，更像是高度腐烂、颜色诡异的有机物聚合体，显然已经死亡了相当长的时间。“这……这说明这里确实很久没人来了……这些尸体，看起来死了绝对不止几周……可能好几个月了……这家医院，到底在疫情初期经历了什么？”
两人在原地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喉咙里那股反胃的感觉依然存在，空气中的恶臭虽然稍微消散了一些，但依然能闻到一些味道，提醒着他们刚才那可怕的一幕。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鬼地方，找到空气流通更好的区域。
他们强忍着不适，加快脚步，沿着昏暗的通道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二三十米，通道一侧出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牌上写着“员工休息室”。
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沙漠中的绿洲。两人对视一眼，林宇上前，轻轻推开门，快速用手电筒扫视了一下内部——房间不大，摆放着几张简易的沙发、茶几，靠墙有自动售货机和饮水机，看起来没有异常。
他们迅速闪身进入，麦克立刻反手将门轻轻关上，并且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内侧的锁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虽然这扇门未必能挡住真正的危险，但至少提供了一层心理上的安全感。
门一关，似乎将外面通道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隔绝了大半。休息室内的空气虽然沉闷，带着灰尘的味道，但相比外面，已经可以称之为“清新”了。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背靠着门板，再次大口喘息起来，这次更多是为了平复翻腾的胃部和紧张的神经。
惊魂稍定，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房间内的两样东西吸引了——靠墙摆放的自动售货机和旁边的立式饮水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售货机内部的照明灯居然是亮着的，映照出里面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饮水机的电源指示灯也显示着通电状态！
这意味着，这座医院可能还有部分备用电力系统在运作！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刚才的不适。饥饿和干渴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已经不记得上一顿像样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是什么时候了。
林宇几乎没有犹豫，他环顾四周，看到墙角有一把用来放打扫工具的金属支架。他抄起支架，走到售货机前，对着玻璃面猛地砸了下去！
“哗啦——！” 强化玻璃应声而碎，碎片散落一地。林宇顾不上清理，伸手就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印着鲜艳红色包装的“辣条”，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抓起几根就塞进嘴里，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那熟悉而强烈的、混合着油脂、辣椒粉和各种香料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对于吃了许久发霉饼干和罐头的味蕾来说，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他甚至能感觉到辛辣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
另一边，麦克则直奔饮水机。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几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划过灼热的喉咙，涌入干涸的胃部，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他连续喝了三杯，才稍微缓解了那几乎刻入骨髓的干渴。然后，他也走到破碎的售货机前，拿出了一些看起来能量更高的巧克力棒和包装蛋糕，开始默默地、快速地进食。
一时间，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人咀嚼食物、吞咽饮水的声音。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沉浸在满足最基本生理需求的原始快乐之中。
在吃掉了相当于平时两三倍份量的食物，并且喝足了水之后，两人都感到一种久违的、慵懒的饱腹感。他们瘫坐在落满灰尘但还算柔软的旧沙发上，身体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如同山一样压了下来。
“我好久……好久没吃到这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麦克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用带着满足叹息的语气说道，英文母语不经意间夹杂在中文里。即使是那些他以前可能不屑一顾的高糖分、高添加剂的零食，此刻也成了无上的美味。
林宇将最后一口饮料灌下，点了点头，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在体内扩散。“是啊……感觉……又活过来了一点。”他的目光落在休息室角落堆积的几个空纸箱和散落的旧报纸上，精神虽然因为饱腹而有些松懈，但大脑仍在思考。“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恢复一下体力。然后……”他指了指休息室另一头，那里似乎还有一扇门，可能通往通道的其他部分，“沿着这个通道一直走，看看尽头在哪，能不能找到药房或者其他有用的地方。”
麦克点了点头，没有异议。饱腹感和安全感带来了强烈的睡意。他们检查了一下门锁，确认已经从内部锁好，又将一张沉重的茶几挪过来，稍稍抵住门后，作为一道简单的预警障碍。
然后，两人分别找了相对舒服的位置。林宇占据了另一张短沙发，将背包枕在头下。麦克则直接躺在了相对干净的地毯上，蜷缩起身体。他们都将各自的“武器”——那根铁管和钢筋——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很快就在疲惫和饱腹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休息室内，只剩下饮水机偶尔发出的轻微“嗡嗡”声，以及两人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门外那个充满死亡和未知的世界，暂时被隔绝在外。这是他们自从逃离疏散中心后，第一次能够真正合眼休息。宝贵的休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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