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京城南城一处偏僻的巷口。
改扮成普通商人的陈忠，独自一人下了车。他按照叶玄给出的详细线索，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一家门脸破旧，牌匾上只写着一个“周”字的当铺门前。
当铺早已上板打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一盏随风摇曳的白纸灯笼，散发着鬼火般惨淡的光。
陈忠上前，伸出手，用一种极其特殊的节奏，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三下。
“嗒…嗒嗒…嗒…”
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陈忠并不着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门缝，压低声音，念出了一句古怪的切口：
“天王盖地虎？”
许久，门内才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宝塔镇河妖。”
陈忠立刻接上第二句：“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三句切口，一字不差。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门板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面容枯槁，双眼却精光四射的老掌柜，从门后探出头，上下打量了陈忠一眼。
“面具。”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陈忠从怀中，取出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最普通的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老掌柜这才点点头，侧身让开。
“进来吧。”
当铺的后门，被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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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象中的密室，而是一条不断向下延伸的、由青石板铺就的潮湿阶梯。
阶梯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三步，就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将整个通道照得一片通明。
顺着阶梯走了约莫百步，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豁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与地面上那死寂的京城，简直判若两个世界。
无数个简陋的摊位，沿着地下溶洞的边缘，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所有的人，无论是摊主还是顾客，全都戴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面具，有狰狞的青铜、古朴的木雕、诡异的兽骨……
他们穿着各异的服饰，用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在这里，交易着一切在地面上被严令禁止的东西。
有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有淬着剧毒的袖箭弩机；有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也有能让人欲仙欲死的迷魂奇香；甚至，在一些用巨大铁笼围起来的摊位里，还关着一些目光呆滞、被当做货物贩卖的奴隶……
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乱。
这种极致的反差，给即便是见惯了宫廷险恶的陈忠，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心理冲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心中对殿下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殿下，他究竟还知道多少，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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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目不斜视地，穿过了这片喧闹嘈杂的鬼市。
他径直来到了整个地下空间最深处，一座完全由黑色巨木搭建而成的、三层高的独立阁楼前。
这里，便是整个地下世界的中心——“无忧阁”。
阁楼门口，静静地站着两名身材魁梧，戴着赤色恶鬼面具的护卫。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身上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沉稳杀气，便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望而却步。
陈忠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了进去。
阁楼内，意外地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异香。
一名身材高挑，戴着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仕女面具的接待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她的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显得有些空灵。
“客人，想买什么？还是，想卖什么？”
陈忠没有废话，将叶玄教给他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买消息。”
“林破虏。”
仕女面具下，那双平静的眼睛，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评估这个名字的价值，然后，报出了一个足以让京城九成九的富豪都望而却步的天价。
“一百两黄金。”
这个价格，让即便是手握巨款的陈忠，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失势将军的下落，竟然要价如此之高？！
但他牢牢记着叶玄的嘱咐——“只谈交易，不惹麻烦”。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讨价还价，直接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面前的黑漆木桌上。
钱袋解开，一百两足赤的黄金，在阁楼内幽暗的灯光下，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光芒。
“点点吧。”陈忠的声音，沙哑而沉稳。
看到陈忠如此爽快，如此面不改色，那名接待者的态度，明显变得恭敬了许多。
无忧阁做的，就是买卖。而眼前这位，无疑是一个真正的大主顾。
她甚至没有去清点黄金，只是对着陈忠，微微欠身。
“客人爽快。”
她收下黄金，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用蜡封口的黑色小木丸，递给了陈忠。
“消息，就在里面。”
“按照规矩，无忧阁附赠一条与您这笔交易相关的消息——”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最近，不止您一方，在打听林将军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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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握紧了手中的蜡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迅速离开了这座神秘的阁楼。
回到地面上那辆安全的马车里，他才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剥开了蜡丸。
蜡丸内，只有一张被卷成细棍的、极薄的油纸。
展开油纸，上面，也只有寥寥数语。
第一行，是一个地址——
“城西，断魂巷，第三户。”
第二行，是一行用朱砂写就的小字——
“身患重疾，时日无多。”
陈忠将情报，连夜带回了京郊的陋室。
叶玄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林破虏的下落，找到了。
但，“身患重疾，时日无多”，和“还有别人在找他”，这两条全新的信息，却让整件事情，瞬间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紧迫。
钱万里在一旁，担忧地问道：“殿下，还有别人在找林将军，会不会是权相李嗣的人，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叶玄缓缓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
“不一定。”
“也可能是他的仇人。”
“或者……”
“他的朋友。”
他站起身，走到烛火前，将那张价值一百两黄金的纸条，缓缓点燃。
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而又深邃的脸。
“不管是谁，我们都必须，抢在他们所有人的前面。”
他的目光，转向了苏文和陈忠，下达了新的指令。
“苏先生，备好你最名贵的药箱，带上你手中，最珍贵的那几颗续命丹药。”
“陈公，从我们缴获的那些赃款里，准备一份足够分量的厚礼。”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今夜，风雪会很大。”
他迎着那刺骨的寒风，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正好，适合我们……”
“去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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