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金銮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了那个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的兵部尚书——郑修的身上。
郑修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身华贵的二品官袍。
但他知道他不能认，一旦认下这“谋害三军”的滔天罪名，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只能硬着头皮，强行狡辩。
“殿……殿下，此…此言差矣！”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北伐军务，何其繁杂！武库之中，兵甲数以百万计！偶有…偶有那么几件疏漏，在所难免！此……此账本…或为林将军一面之词，一家之言，不足为凭啊！”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权相李嗣便立刻心领神会地出列了。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用一种打太极的语调缓缓说道：
“陛下。郑尚书执掌兵部多年，虽偶有过失，但要说他有心谋害三军将士，老臣…是断然不信的。”
“此事，兹事体大。老臣以为应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会审详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宜仅在朝堂之上，凭一本真伪难辨的账目，便草率地定一位朝廷二品大员之罪啊！”
好一招“拖字诀”，他这是想利用繁琐的司法程序，将这件足以致命的“热案”，硬生生地拖成一桩无人问津的“悬案”，最终不了了之！
“详查？好啊！”
叶玄冷笑一声。
他没有再去看那两个正在一唱一和的老狐狸。
他的目光缓缓地投向了下方跪着的那几位，浴血归来的“证人”将领之中。
落在了那个身形最为魁梧，神情最为刚毅，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尽屈辱与滔天愤怒的年轻军官——赵大勇的身上。
“赵参将，你来告诉郑尚书，也告诉满朝的文武百官。”
“这把刀，到底，是不是‘个例’？！”
被点到名的赵大勇，猛地抬起头，他上前一步，对着龙椅之上的皇帝和下方的百官，自报家门：
“启禀陛下！罪将赵大勇在被调入北伐先锋军之前，曾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了兵部尚书郑修的心坎之上！
“……兵部武库司，七品主簿！专司之职，便是——检验所有入库之兵甲，是否合乎规制！”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兵部尚书郑修的脸色，瞬间由白转为了一片死灰，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被他亲手，发配到最危险的北伐敢死队，本该必死无疑的小小主簿……竟然活着回来了！
而且还站到了这座金銮殿之上。
赵大勇猛地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的战甲！
露出了一道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深可见骨即便是已经愈合却依旧狰狞可怖的刀疤。
“陛下请看！此伤，便是拜我兵部，那‘百炼’的好刀所赐！”
他赤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早已瘫软在地不敢与他对视的郑修发出了怒吼：
“郑修！你还认得我吗？！”
“当初，在武库司！就是因为我，拼死拦下了你那个贪得无厌的小舅子送来的那批用炼废了的炉渣铁，所打造的劣质兵器！”
“你便怀恨在心！寻了个由头将我，发配到了此次北伐，最危险的敢死队！”
“我亲眼看着！我手下上百个，活生生的弟兄！拿着那些一碰就碎的‘废铁’，去和蛮子那削铁如泥的弯刀硬碰硬！”
“我这道伤就是因为格挡之时，刀断了。被蛮子一刀，从肩膀劈到了肚子！”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亲兵，拼死相救！我赵大勇早已是北境的一具无名枯骨了！”
他从地上缓缓地捡起了那半截，冰冷的断刀。
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那个，已经瘫软如泥，抖如筛糠的郑修面前。
他将那半截断刀狠狠地戳在了郑修面前的金砖之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郑尚书！你现在敢不敢睁开你的狗眼！看着这数万将士的在天之灵！再给我说一遍！”
他的声音嘶哑却又充满了无穷的怨恨。
“这！只是‘疏漏’吗？！”
看到火候已到，郑修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叶玄却没有再继续，追着他个人的罪责不放。
他反而出人意料地后退了一步。
他“深明大义”地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说道：“父皇，郑尚书一人所犯之滔天罪行，自有三法司，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定夺。儿臣今日并非是要在朝堂之上，置某一位大臣于死地。”
他话锋一转瞬间将矛头，从“个人”，引向了那更加深层，也更加无法回避的“制度”。
“儿臣今日，真正要奏的是——为何，会屡屡出现，这种骇人听闻之事？！”
“为何，我兵部的刀会生锈？为何，我户部的粮会发霉？为何，一道最简单的军令，要盖上十几个大印，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前线将士的手中？！”
他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根子！就在于我大周立国百年，早已腐朽不堪，各自为政的陈旧军制！兵部，户部，工部，各管一摊，互相掣肘，互相扯皮！打了胜仗，人人抢功！出了问题，却无人负责！”
“今日，我们是处置了一个郑修！可明日，若是制度不改，还会有李修，王修站出来！”
“若不从根子上进行改革！今日，北伐将士所流的鲜血！明日，还会在同样的战场上，再一次，白白地流淌！”
最后，他从宽大的袍袖之中，拿出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详细阐述了设立“军机处”之必要性与构架的详细奏疏！
他将奏疏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了一面改革的旗帜。
“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效仿太祖皇帝之伟略，下定决心，破除陈规！”
“设立‘军机处’！将兵，户，工三部所有涉及军务之权力，统归一处！统一指挥！统一调度！统一负责！”
“唯有如此方能杜绝官员推诿扯皮！”
“唯有如此方能让我大周拥有一支真正能打仗，打胜仗的雄师！”
龙椅之上。
景元皇帝，看着下方那些跪着的伤痕累累的浴血将士。
听着叶玄那，振聋发聩，句句诛心的质问。
再看看权相李嗣那张，铁青到了极点却又根本无法，进行任何反驳的脸。
他知道今天他必须也只能做出一个选择了。
改革的刀，已经出鞘。
是选择继续粉饰太平，饮鸩止渴？
还是选择刮骨疗毒，破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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